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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議完畢後,範秉忠乘轎迴到府中,疲憊不堪。群臣間各懷鬼胎,他早已心知肚明。腰板就是長年累月和朝廷群臣斡旋中慢慢佝僂,滿頭白發則是為天下黎民費盡了心血。


    世人道一句“有腳陽春”,卻要用性命來抵償。難怪小麓也不願受此清名拖累之苦?


    中書令在臥榻之上稍作歇息,手中捧著小廝遞過來的袖爐,憲京的春天還有些微寒,稍不注意容易感染風寒。


    範秉忠看似假寐,其實內心中思緒萬千,這段時日朝局內風起雲湧,一著不慎,便會掀起巨浪風波。他雖然自詡不介入皇家之事,隻以黎民之事為重,但在廟堂之上,哪裏那麽容易獨善其身。


    連那個將一生的野望都投入到九天之人的人,都難敵官場上爾虞我詐,落得個自戕的收場。那日消息傳來,範秉忠便臥床不起,悲痛不能對人言,更不能有所動作。接下來的變故,證實了他的判斷。連國師大人最終都受到牽連,拘禁於府中。整個朝臣無不驚駭莫名。皇上對國師之信任和倚重,範秉忠自認難以企及。


    而若望之死,引得國師遭拘禁,其間種種細節,難以細查。範秉忠不知道具體來由,但他明白,如今的憲京城內,皇城內外,各方風雲已至。


    若望的荒塚他不能前去,隻能在家中遙祭。他稍稍恢複了些精神,從臥榻上起來,來到書房之內,備好筆墨,攤開了銀箔紙,想了想,寫下了兩行字,“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君埋地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收筆後,他輕輕吹幹墨跡,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思緒落在京郊某處,摸了摸自己頭上的枯發,微微歎息了一聲。若望一生未婚娶,如今這世上還記得其生辰的,想必就隻剩下自己了。銀箔紙在燭火上漸漸化成青煙和灰燼,飄浮於天的,便是若望當年仰不愧於天地的宏誌,而墜落於地的,也是此生範秉忠選擇俯不愧於蒼生的夙願。同鄉而出,各懷大誌,可惜終究未能守望於廟堂。


    有些人已來不及,但有些人卻還有機會。


    潘子翰滿臉塵灰,一臉憔悴,騎著已快力竭的戰馬正跨過延折河,朝著函峪關城急奔迴去。


    多日前的一封家信,讓他立即乞假出營,不過疾馳到半途,他便覺得不妥,來信中言說家有急事,讓自己速歸。內容語焉不詳,更為蹊蹺的是,此信從憲京趙元成處直接發出,而不是從家父執掌的憲川省發出,而且以八百裏加急傳來,緊急又語焉不詳。


    接信之時,一看是八百裏加急,又是家中急事,他便未多想,半途中細細尋思,此番來信無非是讓自己盡快離開懷朔。元成那邊的用意,想必便是要保自己,而懷朔必有大事發生。他雖然不知道來龍去脈,並且元成那邊大費周章把自己從懷朔引出來,必定是了不得的事情要發生,可能是危及性命之事。


    但是,就這麽一走了之,他卻隱隱覺得不舒服。雖然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但也不能見死不救。他可能救不了所有人,但他覺得可以救白序,這個兄弟可不能不明不白就成了個冤死鬼。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頭,打定了主意,迴去後拉上白序,就找由頭暫時離開。


    在迴程途中,他便看到一些從懷朔城逃出的商賈車隊,便明白之前八百裏加急來信的用意。


    潘子翰進了關城,再順著城牆來到了威遠城,一身的疲憊,但看到了遠處乃蠻部的大軍,還有那土山上的盾兵和步兵,作為大憲的子民,即使平時沉迷於飲酒,此時也有一腔男兒熱血。


    潘子翰的迴營讓石繼威有些意外,以此人有些貪生怕死的性格,本來已告假迴家,恰逢邊關戰事,而選擇歸來,看來也不辱沒他們潘家的門楣。


    端木序見到潘子翰的歸來,既高興也微微擔憂。這個大頭武藝稀鬆,而且懷朔並不真的是固若金湯。


    白日對壘山的金帳兵的騷擾依然再持續,城牆上的木樓依然再繼續,兩軍僵持,懷朔隱隱占優。不過石繼威並未掉以輕心,傳令下去,從北翼城到威遠城,各城安排聽甕,謹防敵兵挖地道進城。雖然已將護城河拓寬,但凡挖地道,這護城河水也必定有異樣,不過石繼威多方預防,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看到石繼威臨危不亂,調兵遣將和守城防禦都井井有條,端木序也看出校尉大人求勝和求穩之心,或許可從這方麵入手。


    一人諫言難,兩人或可成事,那就委屈這個大頭校丞了。端木序便慢慢走近在城牆上巡看的潘子翰,低聲說道,“如今戰事一起,關城雖固若金湯,但懷朔城中大部分的城民還是繼續留守,萬一某日關城有失,那些城民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端木序沒有拐彎抹角,潘子翰一聽,這番話幸好沒直接和石繼威說,不然極可能以擾亂軍心之名,被殺一儆百了。“白序,大敵當前,穩定軍心為第一要務,任何不利言行都會予以嚴懲。”他怕這年輕人軍旅生涯不長,胡言亂語後招來殺身之禍。


    “校丞大人說得極是,不過我聽聞常勝將領都未慮勝,先慮敗。”端木序還是堅持一番說辭。


    “白序啊,進言不是這樣進的。”潘子翰把大頭晃了晃,他想到自己接到的急信,話鋒一轉,“不過呢,做萬一的準備也是必要的。建言這樣的事情,得因人而異。”他看了看在遠處城門樓內的石繼威,計上心來,然後俯在端木序的耳邊低語起來。


    端木序連連點頭,自己糾結許久的難題,好像對於這潘大公子倒不是太大的難事。


    兩人緩緩向威遠城的城門樓走去,潘子翰是一路走一路在斟酌用詞,這個時候在石繼威麵前提一個敗字,無論多麽技巧,都好像是在廚房裏的大油桶上麵點煙花,稍有不慎,就是轟天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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