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燕岐。


    裴兮寶爬上馬車,瞧他一身青麟雀紋袍,指尖撥弄著玉帶腰帶,慵懶至極。


    “你出宮了?”幾日瞧不見,怪想念的。


    燕岐頷首:“方從大理寺來。”他將茶盞推到小姑娘麵前。


    裴兮寶下意識垂眸,可見男人衣衫袍角上沾著幹涸的血漬,大理寺與京門府尹牢的陰暗腐朽她曾親身體驗。


    小姑娘背後一涼,有些膽顫。


    燕岐看在眼裏,沒吱聲。


    “你既然迴府,怎麽也不來送送溫家?”她清著嗓子,呷了口茶。


    “他們是你的朋友,並非本侯的,聽說前兩日白曲江趙家花船翻覆,你‘隔岸觀火、見死不救’。”趙芙筠落水大病一場,至今還沒下了得床榻,他的話意有所指,定是小東西作了手腳。


    裴兮寶鼓著臉:“她是個旱鴨子,我也不會水性,”除了在船頭呐喊加油別無他法,“誰叫她不懷好意想要接近……”燕小侯爺,她的話突然頓住了,看著男人那雙清冷黑眸似追問的盯著自己,連忙改口道,“想要……欺負綰綰……”


    小姑娘哼聲,從懷裏掏出小巧精致的繡花荷包塞進他懷中。


    燕岐怔愣,莫名湧上一陣欣喜,小東西知道送他“定情信物”了?


    隻是這平針彩繡精美,不像出自裴兮寶的手,他記得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似不懂女紅。


    “趙小姐托我送你的,禦史大人還想著請你夜宴。”裴兮寶嫌棄的拍拍手撣去膩味的香氣,瞧瞧燕岐方才一瞬的喜上眉梢,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趙芙筠?


    小侯爺頓覺這荷包一點兒也不香了,他臉色微沉擲在旁:“替人牽線倒是急不可耐。”


    馬車咕嚕咕嚕,燕岐的目光都把裴兮寶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四圈兒。


    方才他在城樓街邊瞧的清楚,她和溫常如談笑風生時輕鬆自由,可麵對他時總有些別樣的顧忌。


    青年人鳳眸清冷卻似綻著玉簾外的微光,裴兮寶居然覺得後脊發涼,今兒個燕岐的神色有些不太對勁。


    “為什麽?”年輕侯爺突然道,小姑娘躺在海棠花下,口口聲聲說著“畏懼”。


    “什麽為什麽?”


    裴兮寶並不記得那天喝醉後與溫綰綰聊說的話題,她隻覺燕岐莫名其妙,伸手探了探他額,沒燒糊塗呀。


    掌心柔軟,就似膩上了白玉嬋紗。


    燕岐蹙眉,他不喜歡溫常如用著兄長一般寵溺的目光看裴兮寶,他也不想借用“兄長”的名義來掩飾自己的覬覦,可這些話如何對小姑娘開口——他既不想嚇著她,又不想任她懵懵懂懂。


    年輕侯爺竟覺煩躁不堪。


    他喝停了馬車。


    “你去哪兒?”裴兮寶瞧他麵色不善翻身下車。


    “赴宴。”


    裴兮寶秀眉一斂,心裏不是個滋味,明明知道趙禦史別有用心,他怎麽還這麽大咧咧的。


    小姑娘獨自迴了鎮軍侯府,悶悶不樂的模樣叫石竹都覺得奇怪。


    平日裏小妖女嘰嘰喳喳,歪點子最是多。


    “石竹,你喜歡收荷包嗎?”她思來想去,一定是趙芙筠小荷包的問題。


    石竹噎了口氣,看幾個丫鬟端來了繡具和彩線花籃,要命,小姑娘不知道送荷包是表心意嗎?


    “裴小姐,你的荷包,屬下可受不起。”他不想被自家主子擰斷脖子。


    裴兮寶眼角一抽:“誰說送你的。”她哼聲,架著繡繃,學著一旁丫鬟的手法,有模有樣。


    石竹咂嘴,小妖女八輩子大約沒碰過女紅,穿針引線還行,才幾針下去,繃布都歪的不成樣,他一個大男人都看的膽戰心驚。


    為什麽。


    “呀!”裴兮寶吮著指尖血漬。


    瞧,紮到手了。


    一個兩個小血泡挑的皮開肉綻。


    丫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姐,這繡花也不是兩三日就能學成的,別折騰自個兒,”細皮嫩肉,她們看了也心疼,“不如,讓奴婢備上繡布和金穗,您親手縫個荷包便是。”


    裴兮寶呲牙咧嘴看著滿手“狼藉”,連忙點頭,縫製倒是簡單許多,雖然走線不平,歪七扭八,可好歹——好歹,有了雛形,能裝東西那就是好荷包!


    這也不是很難嘛,裴兮寶美滋滋的。


    “小姐想送給誰?”丫鬟笑道。


    “這個還有講究?”


    “當然,若是送給親近之人,自是收納貼身物最好。”丫鬟們羞赧靦腆道。


    親近的人,是不是就像與燕岐這般?


    “比如……”裴兮寶試探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裴兮寶眼睛一亮,她懂了!


    小姑娘“蹬蹬蹬”跑到妝台,擰著小剪子將發梢的一段柔軟烏發剪去,小心翼翼的塞進了四不像的“荷包”裏。


    趙芙筠會做荷包,她也會呀。


    也就燕岐是個小家子氣,冷言冷語、愛理不搭,小姑娘忙活了大半日拍拍裙擺——小侯爺心高氣傲,那“寄人籬下”裴兮寶就隻好妥協討好啦。


    禦史的府邸在南門巷,巷口兩街,對角就是不眠樓,出入都得經過。


    華燈初上,裴兮寶站在戲閣邊“守株待兔”,這頭的酒樓喧鬧非凡,那頭的茶館熙熙攘攘,眼前車如流水馬如龍,煙火人間大約就是這般模樣。


    她攥緊了手中荷包,想起趙小姐的金絲繡花是隻栩栩如生的下山猛虎,威風振振,可她卻覺得,燕岐不像氣勢兇猛的老虎,相反,他似嗅著暗香從容臨危的孤狼。


    又傲又戾,還……還惡的很!


    花色翩躚落在發髻,指尖繞著鬢邊鴉色長發,纖細穠豔,像是夜色裏最嬌氣的海棠花。


    “裴小姐!”


    身後有個興奮的聲音傳來,她轉頭,竟是程曉善。


    小胖墩滿臉紅霞,跑的氣喘籲籲,就仿佛是為見她一麵而來,連說話都支支吾吾帶著羞赧,如得了不可描摹的青睞。


    “你怎麽在這兒?”裴兮寶納悶。


    程曉善撓撓頭,靦腆指著不眠樓今日的戲曲。


    《鴛鴦錦》


    水精簾裏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


    裴兮寶沒明白。


    小胖墩絞著指尖,扭捏道:“我就知道你會來!裴小姐果然懂我的心意,我我我……”


    裴兮寶眼角一抽:“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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