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也有個海棠苑。


    入夏的熏風帶著暖意,她們滿眼是璀璨星辰,仿佛迴到了南郡年幼的兒時。


    驕縱姑娘一拍即合,上房拆牆、田埂燒禾,什麽沒幹過。


    溫綰綰撐起腦袋,醉眼迷亂,花瓣落在她發髻,她搖搖頭,點點飄飄的沾在了裴兮寶的麵頰上。


    芙蓉如麵柳如眉。


    溫綰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頰,她打小就覺得兮寶生的好看,生氣好看,大笑好看,哪怕是哭著——哭著的時候眼淚沾在睫毛上,亮晶晶的,也好看極了。


    “兮寶,你來京城那麽久,王都多的是青年才俊,玉樹臨風、器宇軒昂,你有沒有……”她壓低了聲說悄悄話,“有沒有相看上的世家公子呀。”


    溫綰綰雙頰酡紅,也不知是醉還是羞,話倒大咧咧的。


    裴兮寶一愣,搖頭道:“紈絝子弟,我、我都瞧不上。”


    溫綰綰歪著嘴嚷嚷,我知道我知道,在你眼裏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又湊上前去,花瓣落在鼻尖,癢癢地:“那……送你海棠苑的人呢?”


    燕小侯爺。


    “你有沒有喜歡他?”少女懵懂,問話直白,當初燕岐是個馬奴,如今,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鎮軍侯,若重迴南郡,怕要惹得姑娘攀枝。


    裴兮寶心頭好像叫鋒利的針尖給紮了一下,滿脖子通紅,她甕聲甕氣的道:“才、才不是!”


    少女情懷口是心非。


    溫綰綰咂嘴:“我給你說哦兮寶,南郡得知燕岐成了鎮軍侯,你都不曉得從前馬會上那些人垂手頓足的樣子,恨不得都攀一把親。”


    兮寶可是賜婚過豫南郡王的人,當然不能嫁凡夫俗子,燕小侯爺嘛,勉勉強強,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裴兮寶臉紅脖子粗,滿腦子昏沉熏醉又叫身邊人口沒遮攔,催的是渾身燙熱,好像心事都被莫名戳中了。


    “你不要胡說……”她絞著指尖掐了溫綰綰一把,“我、我沒有喜歡燕岐,我怕他還來不及。”


    她輕道。


    “怕他?”溫綰綰“嚇”了聲,轉念一想,也是,燕小侯爺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懟起來不說人話,兮寶跟在身邊這半年來一定生活的戰戰兢兢。


    太慘了、太慘了!


    裴兮寶這話並不算有錯,上輩子她的確很怕燕岐。


    帝王師站在殿門前的刺骨冷眼,裴兮寶去求過他,求他救豫南王、救南郡、救裴家,可是,燕大人拂袖轉身,請旨蕩賊、趕盡殺絕。


    就為了那個死不足惜的男人?


    ——燕岐冷笑,忤逆造反,是誅九族的殺頭大罪。


    裴家人一個都逃不掉。


    後來,他親自取她性命,刺入胸膛的利刃,是不是比斷頭台上劊子手的長刀,更令人錐心。


    裴兮寶的腦海裏如同走馬燈轉過前塵舊事。


    她閉上眼,緩緩鬆了意識,隻是抱著溫綰綰嘟囔:“……我從前很怕他。”


    但是現在,她喜歡極了青年人眸中的光,唇角的笑,總是尋著理由借口摟摟抱抱的戲弄,都令人,心花怒放。


    這是藏在心底裏關於覬覦的秘密。


    兩個小姑娘說著醉話表著醉態,沉睡過去。


    花樹後的燕岐眉目緊斂,指尖微微掐進掌心,好沒良心的裴兮寶,他不覺自己苛待過她,甚至小心翼翼無微不至。


    小姑娘竟坦言畏懼他。


    畏懼什麽,是陰鬱城府還是殺人如麻,抑或他燕岐,攀不得這枝海棠花?!


    裴兮寶的桂花釀清醒時,已在床榻。


    府中無人。


    石竹隻道小侯爺入宮幾日怕不會迴府,溫家少爺忙著與京城商會的朋友杯酒寒暄,剩下一個小綰綰,也還躺在床榻,睡到日上三竿。


    裴兮寶摸著還有些發昏的腦袋,把閨中密友從被窩裏拖拽了出來。


    去哪兒?


    桂角巷的兔頭,不眠樓的戲,但凡好吃好玩好看的都給她晃悠一遍,最後將溫綰綰送上了畫舫,囑咐著江風醒酒,先行賞花。


    入夏迎荷。


    百舸爭流。


    京裏的小節日都鬧騰的滿城歡喜。


    白曲江貫通南北是王都的重要水道,如今兩段封鎖,便是為了讓各家小姐上江遊覽。


    京城風貌較之南郡,繁華裏透著奢靡,滿江花船金玉點綴,雕欄玉砌水榭樓閣,溫綰綰眼花繚亂。


    突地,“咚”,她花舫一晃,似是撞到了什麽。


    溫綰綰被嗆著茶水。


    隻聽得簾外船頭嚷嚷,施施然有個聲音,掐著嗓子:“府上的船夫冒犯,不小心碰撞了侯爺的花船,趙芙筠願賠禮致歉。”


    溫綰綰拍著胸口,咳的滿臉通紅掀開竹簾。


    那頭的畫舫花團錦簇,女人綠衫粉裙疊著碎花珠,似恨不得把自個兒裝扮成江上最靚的百花仙,隻可惜那臉頰下有一塊淡紅胎記,偏偏又用了沉色的胭脂,襯的臉龐如同生了痱瘡。


    溫綰綰眼角抽搐,這“不小心”的太明顯,分明故意。


    得,京城女人的手段她見識了。


    船頭的趙家小姐也一愣,出來的是個胖墩墩珠圓玉潤的少女?


    “你是誰?”她防備的臉色微變,“怎麽會在鎮軍侯的花舫上?!”


    溫綰綰雙手叉腰:“與你何幹?”


    趙芙筠雖算不得京城美豔可她身份非凡,作為趙禦史嫡女自視甚高,知那邑寧郡主驕縱跋扈沒有討得小侯爺的好,她倒是委曲求全放低了姿態。


    然趙禦史的邀請,燕岐也從未放在眼中,她的好意全被棄如敝履,又怎甘心。


    “好大的膽子,聽你的口音、瞧你的裝扮,想來非京城人士,真是什麽三六九等都有資格攀鎮軍侯了。”


    她譏誚,既然燕岐不在,自也不用給臉麵。


    溫綰綰“嚇”了聲,她在南郡是出了名的野蠻,遇到一言不合的,火氣“噌”就往上攛,小姑娘迴身抓過碗碟裏的糕點不由分說擲去,啪,不偏不倚,砸在那趙芙筠臉頰的胎記上。


    又紅又膩。


    “野丫頭!”趙千金拍著衣襟惱羞成怒,“給我撞!”她跺腳怒吼,趙家的花船幾乎是卯足了勁的擠兌溫綰綰的畫舫。


    咚!


    卻不料,另側,一艘花舫幾乎是橫衝直撞的頂了上來,狠狠撞在趙芙筠的船尾。


    禦史女嚇的驚慌失措,要不是丫鬟扶著,怕是人也跌進了江中。


    她正欲發作,卻聽得船尾嬌聲如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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