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在裏頭聽到了聲響,裴兮寶大約就是有這種吃宵食把自個兒嗆死的本事。


    不省心。


    “裴兮寶。”他喚。


    “沒事!”小姑娘麵紅耳赤打著掩飾,要是叫燕岐知道她在肖想什麽,定能笑話死,“周大人請你們煮酒論茶,可有歌舞助興?”


    “自然。”


    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舞可好看?”


    “好看。”


    裏頭人答的言簡意賅。


    燕岐豈會不知周大人所謂“要事”是假,席間扭扭捏捏的舉著酒盞卻不喝。


    周喬少爺瞧見鎮軍侯還是膽戰,忘不掉家法伺候險些打斷了他的腿,小少爺連忙握住自個兒老爹的手道:“爹爹,喝酒誤事。”


    喝酒誤事。


    燕岐眉一挑便知,湖榭雅敘的事許叫人捅出了簍子,周府尹兩邊開罪不起,既不敢不說又不敢討饒,借著酒席“告密”呢。


    鎮軍侯修長的指尖落在桌案,一下一下,慵懶清晰。


    周家兩父子卻覺得是煎熬。


    當然,這酒局的座上賓們還在忙不迭努力吹噓自家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千金。


    燕岐想了想,覺得自個兒可以對天發誓,雖如花美眷環肥燕瘦,但他一整日念的,還是外頭那不解風情的小珍珠。


    裴兮寶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嘴碎道:“我瞧你是樂不思蜀!”她忙著給他挖心掏肺,燕岐倒好,醉在溫柔鄉!


    好氣呀。


    嘎吱,門開了。


    青年人一身靛藍銀絲流雲錦鬆鬆垮垮籠在肩,衣襟微微敞開若隱若現著胸肌,發間還落著水漬,眼角飛紅透著浴後的朦朧在燈花下湛著明光。


    “吃醋了?”他打趣,坐在案旁另側的小軟榻上,雙腿交疊,矜貴的很。


    裴兮寶看著水珠順著他的頸項滑過微微滾動的喉結,她忙扭過頭:“胡說!”


    否認的臉不紅心不跳。


    “真的沒有?”


    “你這是吃獨食。”小姑娘眼角餘光瞥向他,偷偷去看美人。


    燕岐捏了兩顆瓜子在手裏把玩:“好,下迴,本侯帶你一塊兒。”瓜子清脆敲在小案。


    裴兮寶錯愕燕岐的態度似有些古怪,她狐疑隻覺心頭沉甸甸的有著難以言喻的不適。


    小姑娘不搭話了,從軟榻下取出個小缽,裏頭是搗碎的花泥,她哼哼著曲兒,慢慢蘸著花泥塗抹在指甲上。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蔥白指尖染了一點殷像極了潤澤的紅玉,惹眼至極。


    “阿芙教我做的蔻丹,”配上鳳仙花、小明礬,鮮麗不掉色,京城姑娘都迷戀此妝,她見燕岐的神色有疑,“伸手。”


    不等年輕侯爺拒絕,她已經一把抓過他手背,翹著小指,認認真真的給他十指也塗上蔻丹。


    “多好看!”裴兮寶樂嗬嗬的。


    不,他不想——燕岐眼角有些抽搐,可是小姑娘指腹柔軟,令他有些舍不得收手。


    不就是塗個千層紅,認了。


    “陸阿芙整日給張太醫傳召入宮,竟還有時間與你閑暇。”他倒是巴不得那姑娘少纏著裴兮寶。


    “她說聖上近來身體被掏空了。”小姑娘直言不諱。


    噗——燕岐正飲的溫茶噴了出來,咳、咳咳,九五之尊後宮美人數不勝數加之國事操勞,腎虛……屬實正常。


    “還說什麽得成親後才明白,燕岐,你將來會不會也被掏空?”她不明所以。


    “寶小姐想要掏空本侯?”小姑娘年紀不大,怎麽盡是虎狼之詞。


    “……”


    裴兮寶隱約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尤其燕岐匿在唇角那詭異莫測的笑,叫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冷颼颼的縮迴手,花瓣翩躚落在眉心。


    春意正濃,院落裏的海棠樹開了大片,微風一過如同下起綿綿小雪。


    裴兮寶心神微動,她想起了南郡,想起了裴家和那個疼她的老太太:“祖母以前總說我太嬌氣,若是將來成親了定要把裴府的海棠苑都搬去夫家才行。”


    上輩子賜婚豫南小郡王,可沈家的府中,一朵海棠也沒有。


    燕岐偏過頭,看到裴兮寶明亮的眼瞳中倒映出花海成片:“他們養不起,也養不好。”


    別的男人,會這般細心對待小珍珠嗎。


    不會。


    會想她所想,念她所念,費盡心思尋來千株海棠博她一笑嗎。


    不會。


    所以,他們沒有資格覬覦。


    裴兮寶縮進軟榻,眉開眼笑的:“對對對,”她自以為燕岐說的是“海棠”,“祖母總說大不了招個贅婿,吃穿住行全包了,還得乖乖聽我的話!”


    她生的美,家中富貴還有權勢義兄。


    入贅,也不差嘛。


    小姑娘閉上眼,飄零花瓣就好像一張輕軟的被褥覆在她身。


    半晌,燕岐將她攬抱進懷。


    裴兮寶睡著了。


    靜靜的,就好像躺在裴老太太懷中一般,安然。


    入贅?


    “休想。”青年人唇角緩緩吐出字眼,相反,他要正大光明的將這顆珍珠栓在自己錦袍上。


    天下皆知。


    ……


    次日。


    燕小侯爺跨進宮門就瞧見楚崢的馬車停駐一旁,顯然,等著他呢。


    七殿下眼睛尖:“你吃錯藥了?”他怪叫指著人指甲上豔紅至極的蔻丹,眼角抽抽。


    北地戰場鮮血淋漓,堰首山單槍匹馬救駕的鎮軍侯,居然塗著女孩兒家的妝花,說出去怕能叫人笑死。


    “寶小姐喜歡。”燕岐不甚在意,還有幾分興奮炫耀。


    楚崢探手在他額上一抹:“我瞧你是有大病,”比如被裴兮寶迷的神魂顛倒那種,“遲早那小姑娘上房揭瓦、殺人放火,可要本殿教你幾招兒?”


    七殿下擠眉弄眼,收服女人他有的是辦法,什麽欲擒故縱,聲東擊西三十六計你得來一套。


    燕岐冷眼。


    楚崢討了個沒趣:“還別說,程校尉的小孫子天天在太醫院向阿芙打聽你家小姑娘的喜好,急著送殷勤呢。”


    燕岐頓住腳步,挑眉:“阿芙?怎麽不是刁民了?”


    七殿下咂嘴,這關注點不對啊!


    “我那是給陸佬麵子。”


    “陸阿芙三天兩頭被召進宮,你就三天兩頭和她廝混在一塊?”否則怎麽事無巨細,一清二楚。


    “求您了,可說點兒人話吧。”楚崢欲哭無淚。


    “比如?”


    “……”這人嘴巴欠的很,楚崢看不慣又幹不掉的哼聲,“兩日前中庭派了匹快馬送出了戶部令。”


    “給誰?”


    “西南正欲折返的欽差大人。”


    燕岐昂首:“是他。”


    “有什麽打算?”


    “本侯隻打算,看一場好戲。”朝裏有人泄了密,想要拿私鑄兵器的罪過做文章,寶小姐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了?


    他,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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