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辛塢正是董家舊址。


    三十年前舉兵叛亂,三十年後廢墟舊址卻有人趕著往那運兵器,董家一門被趕盡殺絕早已無人生還,又是誰在暗中作祟。


    越是蹊蹺,越是有趣。


    “屬下總覺得,今夜湖榭雅敘內發現兵器並非巧合,”石竹心中忐忑,“瑛娘被殺將矛頭指向了京城顯貴。”


    莫不是說,宮中,有人在預謀聚眾叛亂?


    “的確,”燕岐把玩著案幾的白玉鎮紙,“那得看是誰引著咱們踏入這場局。”


    石竹眼睛一亮。


    燕岐坦笑,不言而喻。


    小雪夜半一過就零零散散的收了場。


    霜雪化去,晴天日宴。


    裴兮寶醒來就在衣架子上挑來選去的琢磨,得,她昨日一早命人去京城的裁縫鋪按著自個兒量身定製了數套男裝。


    本想著查湖榭雅敘並非一蹴而就,誰知,昨夜出了那麽大的事,整個雅敘都被周府尹給查封了,裴兮寶看著這些無用武之地的衣衫,舍不得。


    麵如冠玉、腰如束素,小姑娘對銅鏡裏的瀟灑貴公子模樣,滿意至極,這不,還未顯擺顯擺,門外丫鬟來報,說是府門口來了位姑娘。


    霜雪掃盡,金靴才踏出檻,裴兮寶就瞧見石階上蹲著個小石頭人。


    四目相對。


    “是你!”


    異口同聲。


    竟是,昨夜湖榭雅敘的那個女孩兒,腰間彩綢雖然泥濘肮髒,可還夾雜著舒悅的鈴音,分辨清晰。


    看的出來,一夜未眠,眼下有著濃濃的淤青。


    “小公子!”女孩兒驚跳起來。


    “你怎麽在這兒?”裴兮寶驚愕。


    “昨夜湖榭雅敘雞飛狗跳的,我趁亂跑了出去,一早聽聞府尹大人嚴查出入城防,才知,昨晚上是鎮軍侯府的人鬧了雅敘,我想著……”她頓了頓聲,臉上有些微紅,“我想著,小公子定是住在這兒。”


    所以她等了許久,指尖被凍得通紅,臉頰像個小蘋果,扭扭捏捏的掐著粗布麻衣。


    裴兮寶連忙將人請進了府中。


    “姑娘……”


    “我叫阿芙。”女孩不認生,許是昨晚上一番交道,讓她推心置腹。


    “阿芙姑娘是如何流落湖榭雅敘?”裴兮寶下意識拉著她的手。


    阿芙臉一紅,小公子的手柔軟溫暖,說起話來溫聲輕語,好聽極了。


    “我、我非大昭腹地人士,出生蛩浙,母親早逝,是阿爹一手帶大,”她亦步亦趨緊跟著偷偷瞧著小公子的側臉,似是生怕自己的出生惹他嫌棄,“我孤身一人來京卻不想,數日前著了賊人的道,雖趁機逃脫卻還是被逮了迴去。”


    想來她說的應是日前衝撞楚戎馬車一事。


    裴兮寶點點頭,將她引進海棠苑。


    阿芙轉著圈兒像走進大觀園般驚歎表情,鎮軍侯府竟有這麽大片花樹,一旦開春,定香飄四溢滿京都。


    女孩兒下意識拽緊了裴兮寶的指尖:“我爹說,腹地人士重情重義格外講究,”她滿臉通紅,踏進閨房,“書上總說,救命之恩,當是、當是要以身……”


    這話沒脫口。


    阿芙愣在當場,房內有著淺淡的胭脂香,怎麽,小公子喜歡這些玩意兒?


    梳妝台的金釵花簪,屏風架的綾羅綢緞,她目光來來迴迴似有什麽莫名的感覺唿之欲出,阿芙張口結舌對上同樣有些怔愣的“貴公子”。


    裴兮寶當然察覺了。


    阿芙姑娘說要以身相許,這——


    這偏地女孩都是這麽生性活潑,熱情露骨的嗎。


    “你——你——”阿芙意識到了。


    裴兮寶尷尬得僵了僵身,正想安撫。


    誰知小阿芙跺了跺腳,叉腰氣道:“哼,我就知道那鎮軍侯不是什麽好東西,昨夜瞧他對你又摟又抱的,誰知道,那廝看著儀表堂堂,竟喜豢養唇紅齒白的少年郎!這些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定是他要你用來掩人耳目的!”


    眼前的如玉公子若是穿起女裝來,可是人間富貴花。


    鎮軍侯是太妃娘娘的外甥,軍功赫赫,竟未想有這喜好。


    嚇?!


    裴兮寶一愣,會錯意了?


    她噗嗤出聲,忍俊不禁,阿芙好生單純可愛。


    “並非姑娘所想,其實我……我和你一樣,金釵羅裙,是女兒身。”


    阿芙瞠目結舌,繞著裴兮寶轉悠三圈上下打量,小公子——他、他原來是個姑娘家,她眼裏有震驚有失落。


    裴兮寶索性解開衣衫給她瞧那胸前裹的緊緊的纏布。


    似乎有什麽少女心崩塌的聲音。


    阿芙頓覺自己唐突的窘迫,臉紅扭過頭,懦懦道:“你……你可不要常穿這樣的衣裳……對女孩兒身體不好……”她扭扭捏捏的。


    胸部勒的那麽緊,難怪小公子,不,這姑娘的胸小小的。


    裴兮寶摸了摸鼻尖,她好像,被女孩子嫌棄了。


    阿芙麵紅耳赤,一對上裴兮寶那俊俏梳妝的模樣忍不住羞赧:“你昨天救我的時候受了傷,我替你瞧瞧。”


    “你懂醫術?”


    阿芙點頭:“我家有藥鋪園子,可阿爹總說我是個冥頑不靈的死腦筋,這輩子也比不上他,”小姑娘說著跺跺腳,“我一生氣就離家出走了,他還兇我,說我若是一年能救一百零九個人,才算青出於藍。”


    “否則呢?”


    “否則,他就沒我這個女兒,”阿芙聳肩,“我才不要他這個自大又愛吹牛的爹呢。”


    小姑娘低頭細細查看裴兮寶掌心的裂痕,一夜功夫已生肌止血,她歎道:“這是‘川續斷’,宮中禦品、千金難求,”被用來治這小傷著實暴殄天物,“十多年前由單恆進貢給大昭皇族。”


    “你連這也知道?”裴兮寶刮目相看。


    燕岐這“專治馬駒跛足”的藥,原來這麽厲害。


    阿芙摸著裴兮寶的指尖,愛不釋手:“好香。”不似花香不似胭脂,倒像是眼前人身上散發的花香。


    她是個從偏地來的不修邊幅的少女,大昭腹地妙趣橫生、美人無數,她早就大開眼界。


    “沁芳林的月桂,丹鬆閣的紅蔻,”裴兮寶挑著胭脂塞阿芙懷裏,“喜歡什麽,送你。”


    “當真?”阿芙眉開眼笑的。


    裴兮寶點頭,女孩子討女孩子歡心,壓根不需要理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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