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呂衷大公公遠遠瞧見了七殿下身後跟著的年輕人,想來就是鎮軍候。


    老太監點頭哈腰的忍不住多瞧兩眼:“陛下與太妃娘娘正在候著。”


    他躬身作請。


    燕岐負手在後,於呂衷身邊微微停步,這才跨進了門去。


    呂大公公有些咋舌,小小年紀逐黎勒、統州際、封侯麵聖,竟也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活像這皇城金殿,他理當來去自如一般。


    太監眯了眼,唯見青年挺拔的背影襯著紫玄狐裘。


    他若有所思。


    禦書房內燃著木楠香,沉澱寧心,主位上的九五之尊正懶懶翻動折子,一旁穎太妃抿著清茶雍容華貴。


    “父皇,太妃娘娘。”楚崢撩袍,便要與燕岐一同行禮。


    “免了。”天子抬手,目光直凜,將堂下人審視一番。


    燕岐。


    這是他第二迴見這年輕人,已從千裏之外聽聞金戈鐵馬、風卷殘雲。


    尤其,這小子居然還是穎太妃遺落的外甥,江家小女的孩子,昨夜秉燭聽太妃將來龍去脈陳述,竟覺柳暗花明,顛覆曲折。


    天子並沒有說話,他緩緩起身走到燕岐跟前。


    “江鏨政的外孫。”他道。


    “正是微臣。”燕岐頷首,說的是“臣”,可姿態裏矜貴冷傲,不輸半點兒氣焰。


    “豫南王關押裴盛,朕親臨南郡時,為何不言?”當時穎太妃與他同在,燕岐卻壓根不想暴露身份。


    怎麽,江家還是個累贅不成。


    燕岐眉目清冷,淡淡道:“非有心欺瞞,十二州諸侯軍閥各懷鬼胎,分崩離析多年,身為江家後人愧蒙聖恩。”


    楚崢忍不住在心底裏給燕岐豎個大拇指,小侯爺平日裏懶得與人熱絡,兩句“奉承”話已是老天開眼。


    愧蒙?


    笑話。


    “當年我那妹妹與人私奔,可不見得光彩,怎能由人以訛傳訛。”穎太妃對燕岐多少是歡心又愧疚。


    若當眾揭開,風言風語滿大昭,十二州怕是最先亂陣腳。


    天子思忖:“也罷,倒是昨日嘉澄迴宮,把鎮軍候給誇了一番。”言辭裏都帶上了笑意,足見小郡主的欣賞之情。


    楚嘉澄來京兩年,還沒哪個王孫公子入她的眼。


    燕岐麵無表情,楚崢偷偷呲牙咧嘴。


    邑寧郡主衝撞馬隊,明明氣的不輕,居然不叫不鬧反誇起了燕岐,當然不是什麽好事。


    燕岐神色微動,眼角餘光落在禦書房外,冬日暖陽正驕,他的小姑娘現在怕是到了蓬園,不知——


    “燕岐、燕岐……”楚崢拽了拽他衣袖,“聖上問話呢。”他好意提醒。


    這小子在九五之尊麵前走什麽神?


    天子蹙眉反不介意,他自以為,年輕的侯爺是在想著昨日那瀲灩張揚又替他說好話的郡主,也對,郎才女貌。


    “朕欲削十二州大都統位,改推封土令,設州邑以控製水陸兩道,”天子正襟危坐,將手中的折子輕拋,“奏折上的話,朕不信,十二州的各路都統,你打過交道,親口與朕說道說道。”


    他黃袍飛揚,氣定神閑。


    “是。”燕岐頷首。


    ……


    蓬園。


    裴兮寶由丫鬟帶著穿五廊三庭,提著裙角兒,將正在亭中說笑的人一掃而過。


    “民女裴兮寶見過薑淑妃,請小郡主安。”她委身拜服。


    亭中女子燦若玫瑰,豔若朝霞,身著鵝黃金細繡藍裙,正是薑淑妃,她育有一子一女,父親乃是京都統將,地位非凡。


    “裴小姐請起,今早聽說嘉澄邀了鎮軍侯的義妹,沒想到是都尉家的姑娘,小侯爺橫刀立馬,帶來京城的妹妹卻生的花容月貌。”


    南郡珍珠、七竅玲瓏。


    邑寧郡主聽不得半分誇讚,跳上前來:“鎮軍候重情重義,在裴家受了恩義,尊稱裴老爺一聲‘義父’罷了。”


    裴兮寶在燕岐身邊,不過就是個沾光的。


    楚嘉澄滿身明豔,朗聲:“裴兮寶,你們南郡有一年一度的馬會盛事,身為都尉女想來對世之駿馬如數家珍,蓬園是陛下親自為本郡主辟來馴養奇駿的,我就盡盡地主之誼。”


    她擊掌。


    奴才們哼哧哼哧地推著金玉馬籠魚貫而出。


    薑淑妃將手中的小果磕下,懶懶道:“南郡畢竟是鄉野之地,又能見什麽稀世良駒,邑寧你這分明是為難她。”


    她索性附和,嬌美柔弱的土包子,真是浪費一身端錦綢、玲瓏貌。


    薑淑妃看的出來,淮寧的繡針、付煙的織錦、攀岫的花絲,奢靡精致,絕不是宮中賞賜給鎮軍候府的綾羅。


    有人,用心良苦呢。


    楚嘉澄得意洋洋握著金鞭,鞭尾倒刺,舞起來虎虎生風,落下就皮開肉綻。


    果不其然,拖拽出的金籠中,各色奇駿皆鞭痕累累。


    這是馴養?


    分明虐馬。


    裴兮寶眉宇微蹙。


    “這是班翰進貢的紅栗馬,本郡主這兒有一匹,禦馬司還有兩匹,可惜它不聽話,上迴咬斷了食繩,”楚嘉澄哼笑,“我賞了它十鞭,以儆效尤。”


    她抬腳踢了踢籠子。


    紅栗馬如驚弓之鳥般瑟縮躲藏。


    “沒用的東西!”


    楚嘉澄啐道。


    指尖順著金籠就像在欣賞奇駿的傷痕:“開春後京城有遊獵會,”皇城貴女們馬球狩獵都不輸男子,“這匹玄凜正得我心,待遊獵之後便飼以良配,南郡見不到這些馬兒,你可要多看幾眼。”


    將來的小馬駒亦是萬中無一。


    籠中的成年駿馬目光強悍、膘肥勇壯,黑鬃黑尾,背毛卻赤紅如血,短尾蓬鬆、飛掠神速,堪稱奇絕。


    幾乎就是裴兮寶昨夜有的放矢問話中的馬兒。


    “郡主真是‘獨具慧眼’,”小姑娘一開腔,楚嘉澄笑的更歡,然裴兮寶微微挑眉,“這玄凜取種烏貪,適短途奔襲不可長途跋涉,斷尾罕見乃缺塑速平衡,京中遊獵自辰時至酉時,數日方歇,玉坤山又多熊鹿虎狼,一旦上徑必失方寸、力不從心。”


    楚嘉澄咧開的嘴角漸漸擰緊,裴兮寶胡說八道什麽?


    她千挑萬選的威猛名駒是個廢物。


    裴兮寶眉目中的張揚並不刺眼,她指著玄凜,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狐假虎威、兇躁暴戾,漂亮,卻無用。”混種馬駒,毛色鮮亮,性情大變,連當個花瓶都費勁。


    她在指桑罵槐,赤*裸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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