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


    白於一愣,煞沒有預料。


    裴兮寶反應過來,急的雙眼通紅:“你胡說!我爹不是繡衣衛,他沒有殺過什麽伏陵氏!”


    徐康柏訕道:“你們以為裴盛是好人,當年他初出茅廬一戰成名,為什麽?”


    他自問自答。


    “若非屠*殺伏陵一族,他不會急著想要擺脫繡衣衛控製,這是他‘光明磊落’裏唯一的汙點,如今坐鎮南郡成了高官厚祿者,誰想放棄榮華富貴?你們以為李崇孝也是個大好人,不,他和裴盛一樣,都是繡衣衛。”


    都是繡衣衛,刺客、殺手、皇家的走狗,在繡衣亂政中成為了權臣們的刀子和把柄。


    橫行大昭。


    “他們以為洗白了身份就沒人知道這近三十年事的,我說過,裴盛他休要惹到我頭上,否則,老子翻臉不認人!”


    裴兮寶震驚之餘不敢置信,她心目中的父親一直是光明磊落書生意氣,可突然有一天,成為了被奸臣利用過的殺手棋子。


    一無所知。


    燕岐和白於若都是伏陵氏後人,那他們——他們與裴盛豈非——


    裴兮寶的手下意識鬆開了,往後退卻半步。


    燕岐察覺了,小姑娘眼睛裏滿是驚恐質疑。


    “白副統,你如果要報仇,最該殺死的,就是她——”


    就是她。


    裴盛的女兒。


    裴兮寶。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南郡裴家表麵光鮮得體,裴盛以德服人號令一方,可背地裏誰沒有卑劣的秘密。


    “裴小姐,”徐康柏悻悻然的看向裴兮寶,她憔悴的臉龐上碎發血痕浸沒了肮髒,那雙原本漂亮的眼中神色都似失了魂,徐康柏突然不覺得臂彎的傷口疼痛入骨,反而快意至極,“要怪就怪自個兒的父親……”


    他的話沒有說完,甚至白於也沒有反應過來,燕岐手中寒光凜冽,如同深夜開出的一朵乍現曇花,尖銳短刃刺穿了徐康柏的喉嚨。


    橫刃一斬。


    人頭落地。


    那魁梧的身體“撲通”倒在地上,血色汩汩。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燕岐半身鮮血淋漓,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如半掩雲層裏落下的一縷月色銀輝,冷寂又陰寒。


    青年人背過身抬起頭,看的卻是裴兮寶。


    她顯然被嚇到了,不知是因為徐康柏的話,還是因為燕岐這突如其來的殺人不眨眼。


    滿身的鮮血都仿佛被凍的清冷刺骨,裴兮寶下意識的往後退縮,撞到了同樣呆愣當場的嚴牧。


    苑城的副將們恍然清醒,看著地上的統領身首分離,紛紛睚眥欲裂:“殺了白耳營,替都統大人報仇!”


    風聲唿嘯,火光燎原。


    “你們敢!”渾厚低沉的聲音自小山丘處傳來,竟是一直坐山觀虎鬥的錢楷,“本督倒要看看,十二州中誰敢動伏陵氏後人!”


    他的目光驟然冷肅,本一言不發卻在徐康柏死後,突然倒戈。


    男人振臂一揮,身後的兵卒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苑城營兵皆是在憤湧的氣頭上,如今沒了主心骨,叫錢楷的大軍這麽一咋唿,氣焰頓弱了下來。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所措。


    “陸副將,苑城連同廣賴、蒯堅等城還不知徐康柏今夜命喪之事,若是明日風言風語先傳了迴去,四州人心惶惶便是動*亂之前兆,”錢楷昂首挺胸,負手在後,“你是要在這兒與燕小將軍拚命,還是給你的主子收屍迴去打點爛攤子?”


    錢楷指了指江麵上不動聲色的白艚。


    “你我可都討不了好。”男人沒有明說,那些白艚上都駕滿了火炮,隻要兩軍稍有動靜,武安的水師令下,便是敵我粉身碎骨的下場。


    燕岐這小子,未雨綢繆、行事周全,從來都給自己留著退路。


    那副將顯然也聽出了言下之意。


    徐康柏的屍體漸漸變涼,副將們心有餘悸,仗著苑城的大軍與錢楷和武安等人對峙——絕沒有勝算。


    眾人拳頭一捏,撤軍退兵,唯帶走了徐都統的屍體。


    錢楷看著漫山遍野的火把隱匿林間,他收迴目光直直的盯著燕岐。


    月影下的挺拔英姿難掩冷肅曼傲,漆黑暗眸似寒刃能生剮下三寸肉來,像極了山魈鬼魅裏的殺將。


    有那麽一瞬,錢楷迷惑了,似是記憶之中*出現過的模糊身影,叫人坐立難安,也叫人熱血沸騰。


    “匕首,從何處來?”他指著燕岐殺死徐康柏的兵刃。


    鎏月銀花匕,寒鋒玉柄不過數寸,小巧精致卻削鐵如泥,雕琢千裏青翠、江河湖海,屬實罕見。


    白於聞言滿是防備的將燕岐護在身後。


    “本督在問你話。”錢楷沒聽到迴複,眸色一沉。


    燕小將軍目中無人狂妄的很。


    尤其是當著自己的麵直接斬下了徐康柏的頭顱。


    殺雞儆猴。


    十二州的都統們,都不在青年人的眼底裏,他能戲弄武安、戲弄徐康柏,就一樣可以戲弄其他人。


    玩弄股掌,不過是喜好罷了。


    燕岐的唇角帶著冷嗤,他不迴話,隻是將鎏月銀花匕大咧咧的置入腰側,堂而皇之的告訴錢楷,這是他的貼身物。


    錢楷微微蹙眉,像是心頭突然起了陣浮動漣漪。


    青年人的血緩緩浸沒了衣衫前襟,他的傷尚未愈合又大動幹戈,卻偏偏還有著好整以暇的淩人氣度。


    錢楷挺直了脊背。


    “你我不曾正麵相峙,非敵非友,小將軍既然受了傷,不知是否有膽,入我山營。”他也沒有多言,轉身讓開了道,自顧自的往迴走。


    錢楷的數千兵卒正駐紮此地。


    嚴牧不放心:“唯恐有詐。”


    白於拍了拍他的肩,不以為意,這位都統雖說不是什麽光明磊落者卻是十二州中難得對當年的大都統敬佩萬分的下屬。


    否則,朝廷這麽多年,不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燕岐輕撫了下胸膛上肩的傷,他深深吸了口氣,腳步卻駐停在那麵色慘白的小姑娘跟前。


    “裴兮寶,”他道,“跟好了。”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仿佛方才徐康柏所有的話都沒有入耳。


    有一些燙熱順著指腹流淌,不知是因為熱血還是因為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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