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咯噔。


    車軲轆在平坦大道上磕到小石子,顛簸擾人清夢,裴兮寶隻覺腦袋沉沉,仿佛這一覺睡的是天昏地暗。


    明光透過輕簾落在眼睫,懶洋洋的,不是做夢,她摸著腦們恍恍惚惚才覺,自己是在馬車上。


    馬車?


    小姑娘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她明明記得身在觀水營中。


    咕嚕咕嚕,身體感官接二連三的蘇醒就聞得一股點心的沁香,馬車的小案上早已備著各色糕點,竟還擱著一支糖葫蘆。


    裴兮寶看的一愣愣,想也不想抓起就往嘴裏塞,她鼓囊著掀開馬車小簾,驚得下巴險些掉了。


    馬隊行速不快,前後正托運著數騾貨物,她看到為首駿馬鞍上綁縛的通關錦旗正獵獵飄揚,這是——商隊?!


    “停車、停車!”裴兮寶急吼吼地。


    馬車旁的粗布藍衫小侍從道:“恕難從命裴小姐,這是穹州南下的棉草商隊,觀水營吩咐了,將您一同送往南郡,這不,都啟程兩天了。”


    裴兮寶瞠目結舌。


    什麽?


    啟程兩天了?


    她、她多睡了一整日!


    顯然,這些人很清楚她的身份,這批馬隊是與附近郡城官營打交道的常客。


    小姑娘耳下的珠玉環敲打在瑩白肌膚,日光暖融,她卻腹誹著咒罵:王八蛋!


    定是燕岐怕她鬧著不願迴南郡,也不知給下了什麽藥,迷迷糊糊的睡了兩日,如今裴兮寶剛離十二州界,休想迴頭。


    那個混賬東西就是這麽暗度陳倉、瞞天過海的?!


    “觀水營的大人們叮囑著,小姐您可甭想歪點子。”護送的侍從多加了一句。


    什麽大人,不就是姓燕的,隻有那混賬對自己“防備”的很。


    小姑娘將手裏的四喜糖棗餅丟進口中,細嚼慢咽,盛暑中不覺有了蕭索寒冷意。


    “這兒是什麽地界?”


    “鄄城,咱們正要入城補給,天黑前繼續趕路。”


    裴兮寶咬著酸甜酸甜的山楂,咯嘣脆,鄄城她知道,臨近十二州最大的貿易集散地,四通八達。


    她的大伯父裴槐可是在這裏打下了一片廣闊天地,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通商,老狐狸沒放過任何賺銀子的渠道。


    所以,鄄城內有裴家的商號,並且不少。


    商隊在最顯眼的雲起樓小憩,裴兮寶輕而易舉就找到了“裴”字旗標。


    紅漆大門,迎來送往。


    號子裏夥計們熙熙攘攘清點著貨物,校對著款賬,好不熱鬧。


    裴兮寶提著小裙,輕步踏門上下打量一番,聲響驚動了櫃後正忙碌的老掌事。


    他抬眼一瞧,怎麽是個黃毛姑娘,有些不耐煩的打發:“哪來的小丫頭,去去去,別在這兒礙眼。”


    聽說十二州馬上要掀起風浪動蕩,這不,觀水營頻頻出兵發往武佞,眼瞅著就是要從那下手了,周郡百姓人心惶惶,商戶儲備的儲備,放貨的放貨,誰知再過半個月的,又是什麽水生火熱的境況。


    “你就是南郡商行在鄄城的老掌事?”裴兮寶昂首挺胸沒有絲毫的認生,反而落落大方的往主位上一坐。


    “喲嗬,哪位?”老掌事尖聲尖氣,語帶不屑,看的稀奇。


    裴兮寶歪著腦袋一晃,指尖輕輕觸在耳下,玉環叮當,一瞧便是大戶千金才有的姿態,叫那掌事莫名有些心虛。


    鄄城的千金小姐他認得七七八八,沒見過這般豆蔻年華卻從容自若者,仿佛這兒是她主事般。


    “我的大伯父說,丘掌事行事有板有眼,為人耿直忠厚,與他更是肝膽相照。”小姑娘二話不說,先誇上一番。


    丘老掌事被幾句話讚的有些虛心,連忙收斂了態度:“你大伯父是……”


    “裴槐。”


    掌事渾身一僵,就見那小姑娘手中掂量著一枚印信,得,他認出來了,那是大當家的信物。


    裴懷與他相交二十餘年,莫逆難尋。


    丘掌事連忙點頭哈腰就差跪倒在地。


    裴家隻有兩個女娃,不是裴雲錦,便是南郡珍珠,裴兮寶。


    “小小姐!”他驚愕至極,“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怠慢了!隻是這千裏之遙,怎麽來鄄城了。”


    他沒聽說裴家小姐親臨此地,莫不是來刻意巡查?


    “眼見著兵荒馬亂了,十二州枕戈待旦、草木皆兵,您、您著實不應在波及之地久留。”他心地到不壞,不怕視察,而是怕小小姐在這地頭出了事,裴家還不得扒了他的皮?!


    裴兮寶不慌不忙,她整理著裙擺上的小褶痕,晃蕩小腿:“有勞費心,我是特地來請丘掌事您,幫一個忙。”


    “幫忙?”


    裴兮寶點點頭在老頭子身邊耳語二三,隻見那掌事臉色一陣陣凝緊,眉頭蹙起顯然不能理解。


    “這是何意?”


    “照辦便是。”裴兮寶神秘兮兮。


    夕陽漸落,小姑娘才哼哼著調子迴到雲起樓。


    酒樓客棧裏很是安靜,踏踏踏,她踩著木樓的聲音裏有腳踝鈴鐺的泠響,好聽極了,裴兮寶不知想到了什麽,突地,頓住了腳步,就在自己的房門前。


    這會兒應是晚膳時辰,卻聽不到周遭嘈雜,甚至連後院馬兒的嘶鳴沒有半分。


    她頓有所警覺,正要伸出去推門的手刹那縮了迴來,慢慢往後退卻一步。


    呯。


    門打開了。


    “裴小姐,既然千裏之遙到了鄄城,何不親臨十二州界。”


    裏頭的人隔著一盞虎豹屏風言笑晏晏,聲音洪亮快人快語,夕陽自他身側的窗戶折射進角度,細微可見是個身穿半蟒金絲玄衣的中年男人。


    他左右各有兩名黑色勁裝的護衛,一眼便是身手矯健者。


    來頭不小。


    裴兮寶心中刹有驚慌,立馬強定心神,中年人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想來是一路有人通風報信,許還觀察跟隨良久,知道她何時出了觀水營,何時下榻雲起樓。


    時辰恰好。


    “可是苑城徐康柏,徐大人?”她擰著小繡花,強作鎮定。


    裴兮寶將那夜觀水營中聽聞的對話來迴在腦中盤旋——詭計多端、野心勃勃的刺兒頭,當然,不止這些,裴盛往日偶爾談論起十二州時說起過的徐大人,是個膽大妄為,從來不顧忌朝廷態度的強硬派。


    隻是,你從他這張言笑晏晏的親和臉上似看不到一分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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