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


    而那位轎中的貴人也令迴到行館的戚世章坐立難安,來來迴迴踱步了兩盞茶的時間,就聽到堂門匆忙的腳步。


    豫南王與沈澤,顯然也是知曉今日聖旨送抵南郡。


    隻是,變成了一場“鬧劇”。


    “怎麽迴事?”


    戚世章欲言又止,狠狠捶了下掌心,攤開手,可見一顆早已被捏著熱乎乎的銀鏤檀香佛珠。


    豫南王呲牙倒抽口氣:“穎太妃。”沈諫穆下頜緊繃,低聲駭道。


    她怎麽會在南郡?


    但細一想,那老女人雨季過後喜歡上懷康山祭廟燒香,如今迴程恰好途徑南郡,倒也是合情合理。


    趕巧不趕早。


    “可是你親眼所見?”他忍不住又再一次確認。


    戚世章咂嘴:“八姑姑可錯不了!”那名喚小八的老嫗不是普通人,確在宮中有過模糊的照麵,一雙絕妙丹鳳眼和髻後簪的豔牡丹絕對叫人過目不忘。


    宮中上至肱骨大臣,下至丫鬟太監,都得恭恭敬敬喚一聲,八姑姑。


    穎太妃近四十年的貼身婢女。


    現在迴想起來,那被自己所驚的赤馬衝撞了太妃大轎,人仰馬翻,中郎將就渾身直打哆嗦。


    “太妃娘娘把旨意收了。”字麵瞧著是暫且保管,可底下明擺著是不如意,就由她穎太妃做個主將婚事擱置個一年半載。


    一顆佛珠換一道聖旨。


    “怕是飛星小將軍也不用去蕭縣了。”戚世章對燕岐本沒有多大的敵意,但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由著性子這般妄為,裴盛竟也不吭字眼,這南郡就仿佛活成了皇帝之外的另一個掌權國。


    “燕岐?”沈澤一愣,“他迴南郡了?”


    戚世章點頭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戚大人,您可都瞧見這裴家在南郡的地位作態,天大地大由他裴家最是大。”豫南王看出戚世章心底的不滿,附和冷道,不將欽差大臣放在眼裏也不將聖旨聽在耳中。


    戚世章今兒個的確是窩火,他曾多次外派兵部調令,還沒遇著過胡作非為的,迴想朝中言官對於裴盛的彈劾,怕不是空穴來風。


    這一家子都生反骨了。


    豫南王走出行館時天色昏暗,隔著三街六巷便是南郡的夕市,東邊鋪張著不少的酒樓茶館。


    小探告知,穎太妃今夜入住靖水園。


    沈澤遠遠就瞧見華燈溢彩的酒樓,他沉吟片刻:“父親,太妃既在南郡,可要登門拜訪?”知而不應追究起來絕非小罪。


    “不,”沈諫穆抬手製止,若有所思,“你我,什麽也不知。”


    既然那老太婆聲色不宣,那就唱一出——


    “白龍魚服,困於豫且。”


    華燈初上。


    靖水園在鬧市偏區,房內燃著寧神香,珠簾玉垂悉悉作響,案角的燭火將花燈雕鏤的青鳥圖紋映照在白牆,一晃一晃,栩栩如生。


    穎太妃喜靜,卻也不煩於喧囂。


    八姑姑瞧了眼窗外,臨水近市,春夜少男少女的嬉笑怒罵不絕於耳,她將窗戶輕輕閉合。


    “南郡如何?”


    老婦人正閉目養神,手裏攆著佛珠串。


    “熱鬧非凡,”八姑姑沏茶端水,“小姐為何要幫裴家?”


    她不太理解,裴家與豫南王的姻親結不結都是朝廷裏的事,裴都尉雖是心胸寬廣,可這幾年的閑言碎語也沒斷過。


    “裴盛權掌南郡與李太守可謂珠聯璧合,通白耳枳首兩營與四道都統交情匪淺、十二州關係密切,今年南郡入貢,可都是裴家的功勞。”


    穎太妃睜開眼,抿了口溫度恰好的香茗,慢吞吞的話活像是在說——滿朝文武都想要南郡裴家這個香餑餑,她自然也該“討好討好”。


    八姑姑聽著“噗嗤”出聲卻滿是不屑嘲意,得,小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說點人話吧!


    穎太妃撫平裙上金線,揉了揉額角:“年紀大了,近鄉情怯睹物思人,竟覺小將軍眉眼與我那小妹有一分相似。”


    老婦人喟歎著搖頭陷入某種沉思。


    這就是幫襯裴家“以公謀私”的理由?


    八姑姑扁了扁嘴:“您糊塗了,小小姐及笄那年藥石無救,早已……”魂歸黃泉,說起這些事,總不免傷神。


    老婦人苦笑:“是啊,我糊塗了。”她突地眼底裏又泛了光彩,“去年薛將軍歸京提起了裴家的小姐,說八駿馬會崢嶸萬千,是裴家藏在深海的珍珠,論心性論姿容都是一等一不下於邑寧郡主,原本,我想著是誇大其詞,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裴家的小姑娘一身櫻色羅衫著銀絲,石榴花開繡衣襟,富貴又嬌矜。


    “這天底下可從不缺少美人兒。”


    “有理。”穎太妃拖長了調子,小八的話就沒有個錯的時候,她懶洋洋將茶盞往上一推,看到燭火微微跳蹙,掩唇打哈欠。


    疲了乏了。


    小八忙攙著主子入簾休憩,燭火頓熄。


    夜深人靜的梁上微微有著齧齒爬過的聲響,悉悉索索卻不動風月。


    突地銀光乍現帶著月色姣姣在屏氣凝神裏,直刺向床榻上睡眠正酣的人。


    “嗤”,紮了被褥卻沒有意料之中的腥味和血色。


    空了?!


    那人頓覺不妙迴神已覺身後的勁風襲著麵龐而來,是掌!


    他反劍側擋,玉帛珠簾被橫鋒斬斷,珠子滾得劈裏啪啦滿地皆是,他趁勢便要飛身破窗,突地,隻聞悶哼一聲,這人似是吃了痛一摸大腿,竟血流如注。


    分神踩空的刹那,腰身被狠狠抓住拖拽迴來。


    刀已駕在了脖頸子上。


    豔色牡丹的老嫗不驚不怒的看著這名欲要謀害穎太妃的刺客。


    “可要留活口?”她的匕首已經割出血痕。


    連內緩緩步出的老婦人雍容華貴,金絲鷂子的繡紋被月色浸透半麵,連眼眼神也未流淌,她隻是用指尖沾了些許茶盞中的香茗。


    到底是添了佐料,的確令人困乏疲累,初嚐一口已有所察覺。


    八姑姑沒聽得自家主子迴話便明了,想也未想,一刀切斷了這刺客的脖頸子,血浸了裙擺。


    身首分離。


    “不自量力的東西。”老嫗嗤道。


    活口?


    何須。


    這世上要穎太妃腦袋的人不計其數,老太婆能活到今時今日靠的可不是什麽窮追猛打。


    慵懶華貴的婦人繞開血跡,俯身在那刺客的大腿處一摸,將手中的發現丟給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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