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於指名道姓要的人。


    禦史大人捶胸頓足,怎麽就叫白副統給揀了這麽大個便宜:“敢問,這是誰家少年郎。”


    這是他第二迴問同樣的話,所有的不屑輕蔑全然成了敬佩欣賞。


    不,翻著倍兒的。


    “都尉大人家的義子。”李太守豎著大拇指。


    俞堰連連點著腦袋,南郡真是藏龍臥虎,難怪省親正要迴京的薛將軍日日眉開眼笑的,就跟挖掘到寶似的。


    眾人一陣談笑風生,方才的愁緒煙消雲散,直到海道禦史駕車離了白耳營。


    “你在想什麽?”李崇孝負手在後,站於裴盛身邊。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看向校武操練場上,初來乍到的燕岐。


    “和你所慮一般。”


    李太守沉思緩緩道:“燕岐哪怕讀書萬卷,通文韜武略,可水戰……”他深藏疑惑,俞堰的問題即便是李崇孝也未能迎刃而解,他不由咋舌,“我大昭上一位這般熟知水戰的人,你還記得是誰嗎?”


    他壓低了聲。


    與此同時——


    噓,裴盛的指尖落在唇畔。


    說出口的,都是罪孽深重。


    李崇孝恍然大悟,麵色凝重:“你該不會懷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裴盛也曾熟讀不少水戰策略,俞堰此行本是要向都尉討教,可剛才這男人一言不發,就像是在等著燕岐的,對答如流。


    他在試探什麽?


    李崇孝再遲鈍也覺出了異常。


    太守大人噎著聲,眯起眼,目光從燕岐挪到了夕陽西下的樹梢:“當年之事,你我無心,是天意難為。”說到此處不免添了幾分惶惶愧疚,“所以,不要難為自己。”


    都尉大人莞爾一笑。


    幾日下來,白耳營征調的新兵都到了場,原是白於打算從兩大旱營中組建精銳“善鏢衛”,自是要千挑萬選。


    消息一出,人人摩拳擦掌。


    但下句就不免啐了口。


    燕岐,早已在名單之列。


    心高氣傲者難免冷言嘲弄,那個少年郎,為何平步青雲,而他們,還要泥潭裏打滾?!


    武場上哄哄鬧鬧的。


    今日晴天日宴,銅鑼一響,就成了呐喊喝彩。


    刀槍劍戟十八般武藝,每個人都使出了看家本事,裏頭自有不少學藝有成的名門之後,老兵們就跟看著自個兒的弟弟成長般樂嗬嗬。


    尤其是那三招兩式就將同組小兵卒打了個七零八落的,嚴牧。


    這魁梧青年五歲受訓,家中叔父舅伯皆習武出生,是個練家子,就連白副統也讚賞連連。


    隻是這名字上了軍冊,可嚴牧並沒打算下台來。


    額上大汗淋漓,手中三尺青鋒。


    他喝道:“喂,你小子,敢不敢跟爺鬥上一鬥!”他的話鏗鏘有力,已劍指少年。


    燕岐。


    圍觀者一瞧架勢不對竟都跟著起哄。


    記冊的胡小隊長蹙眉:“這是白耳營,休要胡鬧!”他怕嚴牧心高氣傲惹出禍事,燕岐闖營的那夜,胡小隊長是親眼所見與白副統的交手。


    所以,他對燕岐的記名在冊,不覺意外。


    “怎麽是胡鬧,難道白副統連質疑的機會也不給?”嚴牧眯眼振臂,“不是我不服氣,是大家不服氣!”


    人人都是打拚出來的,偏那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享清福。


    怎麽,就因為他是裴家人?


    他一多嘴,還真有人跟著吆喝唿喊。


    嚴牧就知道自己有不少支持者,營裏看不慣那疏冷少年的,大把大把。


    “你不過就是八駿馬會得了個騎射魁首,站在這兒的人,哪一個不會騎馬,哪一個不會射箭,”嚴牧見燕岐不為所動,冷笑著一拍肩頭的鎖子甲,“該不會因為這張俊臉是裴家小姐的心頭好,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


    他話音未落,突地凜風纏著夏日那股悶熱的氣息就狠狠擦過耳畔,燕岐那身鬆鶴長衫的邊袖也在這瞬閃過眼前,嚴牧險些沒有躲開,他心頭一涼。


    好快的身手。


    他正想側身翻滾,卻發現肩膀無法挪動。


    有人已一把掐住了他的肩胛骨,而自己手中那本要刺去的長劍卻落了空,從少年窄袖衣衫下劃過。


    嚴牧低俯旋身反手就將劍柄倒捏,隨機應變很是快速,就著燕岐的下盤掃去,人群中頓爆發出陣陣驚唿。


    眨眼間的變化叫人應接不暇,你還沒看清,下一刻迎麵而來又已換了攻守之勢。


    燕岐屈腿將長袍一撩,膝蓋已撞在那青年正手的劍身上,反將那利劍壓退三分,鎖子甲因臂彎的相擊發出琳琳細響。


    嚴牧手腕被人狠狠一扼,腳後跟也被攔截,他隻得借力搭住了燕岐伸來的手臂,反身一躍,從少年微微俯身的後背翻了過去。


    明明才過手三兩招,卻叫嚴牧有些捉襟見肘、力不從心。


    長劍在手卻未能殺其銳氣,便是自己落了下乘。


    而燕岐,不慌不忙甚至遊刃有餘,夏風拂起他長袍一角,折下的鬆花也和少年眼底落出的疏漠一般。


    燕岐並沒有看誰不起,卻偏偏帶著居高臨下的盛氣。


    仿佛與身俱來。


    你躲不過,也折不彎。


    嚴牧便知自己惹上了個大*麻煩,正進退兩難間,他肩頭“啪嗒”一下,兩臂的鎖子甲突然“嘩啦啦”散成了銀片,全然落地。


    所有人驚唿嘩然。


    嚴牧瞠目結舌不敢動彈。


    燕岐是什麽時候抽走了銀線,將鎖子甲變成了一件廢物。


    根本,毫無察覺。


    場下的唿喝是因為那少年人的出彩。


    嚴牧咬牙抱拳,重重道:“嚴牧,心服口服!”終於也不敢妄稱小爺了。


    這四個字的確需要勇氣,也顯磊落光明。


    在場眾人這會兒紛紛對這兩人刮目相看,擊掌聲排山倒海,隻是那鼓掌中輕輕的落著二三玉玲脆響。


    叮鈴鈴。


    叮鈴鈴。


    燕岐何等敏銳,目光一下就鎖定在了校場邊一株高大的槐花樹上,綠蔭裏似落著半襲月白褶裙的邊角,晃晃悠悠的,是珍珠鞋履。


    少年躍下戰台,懶看後頭緊鑼密鼓的校藝選拔。


    他站在樹下,仰頭就能瞧見,沾著金花福祿紋的裙邊。


    心頭莫名一跳。


    裴兮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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