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命運的饋贈滿溢時,毫不約束自己的言行,對他人也有種膚淺而傲慢的同情。然而命運總有一天會來收取他的報酬,到那時,所有曾隱隱覺察的不安和僥幸都無所遁形,而命運就是這樣摧毀一個人的。


    時間,稍稍倒迴之前。


    李青籬等人在碎片裏4個多月的時間,外界也不過是過去了幾個小時。這一次碎片開啟的時間也比平時要短,本來的話,最起碼裏麵也能過個一年,外界少說一天的樣子。


    但這無法預料,物理現實裏人們也並不在意,在目送這一批年輕的抗爭者離去之後,監護者們三三兩兩地離去了。禪師去逛附近的餐館,肖鍾去找廉衝,而陳淨雲依照肖鍾的吩咐,去了約定的地點,迎接一批二世祖們。


    然而實際見到的景象,卻和陳淨雲所想象的不同。


    她本以為會有一群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從什麽昂貴的飛行器上走下來,結果卻看到極遠處,繞行軌道上的武裝星往下發射了一枚著陸艙,而更多的著陸艙似乎正準備著。


    陳淨雲在無明星,好歹也算是個小貴族之女。對於這套公子小姐之間的社交辭令也算是滾瓜爛熟,甚至連對方可能自恃身份對其唿來喝去都做好了準備,萬萬沒想到,著陸艙打開之後,第一個湧出來的卻是一群鬧哄哄的平民。


    這幫興奮的平民就像所有第一次參加星際旅行的土包子一樣,艙門一開就魚貫而出,三三兩兩,迫不及待地對這個新奇的星球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什麽雖然這條河很好但還是我家那邊的河水體更清澈,什麽這地方好大但是樓房好矮之類的毫無營養的閑聊,一瞬間就嚷了起來,把都準備好笑臉迎人的陳淨雲驚地愣在原地,心裏一陣懵逼。


    怎麽迴事兒啊?我接錯人了?舅舅總不會叫我來接這一大群平民的吧?


    而且這些平民確實人數非常之多,一眨眼就往外湧出來不少,艙門裏卻依舊還是烏泱泱見不到底。而陳淨雲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已經有平民一出艙門就遇到這麽個漂亮姑娘,開始竊竊私語,不遠處甚至有幾個毛頭小子準備過來搭訕了。


    而這時,著陸艙深處傳來了一陣陣氣急敗壞的吼叫聲,聲音非常年輕,似乎是暴怒了。說的什麽聽不清,但是中氣明顯不足,而且有好幾個聲音在跟著一起附和。陳淨雲一聽就覺得,這些聲音的來源恐怕才是自己要等的人。不過現在人流這麽洶湧,她也沒法擠進去,隻能在外麵等,直到這一艘著陸艙的人都走的差不多,被擠到人流最後而因此大發脾氣的一幫二世祖們才好不容易擠了出來,形容狼狽,劇烈咳嗽。


    “這幫!!!蠢豬一樣的東西!!!“艾瑞兒停下咳嗽,順過氣來的一瞬間,就爆發出了她此生最大的怒火,氣地滿麵通紅,上下蹦跳。


    “為什麽!!!那該死的東西怎麽敢!!!怎麽敢讓我跟這些下等的豬擠著下來!!!“她的怒氣兀自未消,幾個同樣富貴打扮的同伴也在大口喘息,看來僅是這麽一會兒的擁擠和情緒激動,已經對他們虛弱的身體產生了負擔。


    “額……這位小姐,雖然不知道你們遭遇了什麽,但我對你們糟糕的體驗感到抱歉……?”陳淨雲不太明白該作何反應,仔細一看這位暴跳如雷,毫無風度的小姐,身上的服裝卻透著一股濃濃的迦南貴族風格。而且其肩上還有個像是肩章一樣的東西,就是陳淨雲對迦南那邊的曆史都不太了解,以她的眼力,實在是瞧不出那是哪家的徽記。


    “哦…….你就是來迎接的?臉長得不錯,但穿的太土了。”艾瑞兒稍稍發泄了一番,臉色略不那麽漲紅了。她明明比陳淨雲要矮一些,但稍稍冷靜下來之後,那股淡漠隨意,評頭論足的駕駛,倒顯得她還要比陳淨雲高似的。


    “你是當地的庶民嗎?還是帝國安排來的向導?”艾瑞兒整理整理散亂了的頭發,在外人,而且還是不知底細的帝國人麵前,艾瑞兒終究還不至於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虛張聲勢還是有必要的,雖然因為情況詭異,雙方都不太碼的準情況。


    艾瑞兒最近一直在武裝星最上層的特殊娛樂層裏酒池肉林,管家從將她送進去之後就再沒出現過,但她並不以為意。這樣荒唐的享受她並非第一次,甚至這並不是她能玩的最瘋狂的一次。而一般在這種時候,管家如果確定她能夠身處於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之後,就不會在中途去打擾她。等她玩盡興之後,管家才會重新迴到她身邊。這麽多年,其實最常陪伴在她身邊的並非她的母親,也非她的父親,反而是這個,十數年未見衰老分毫的管家。


    所以這一次,她也像往常一樣,毫不過問自己的行程,她隻負責盡興就好,反正不知為何,她從未對這種日複一日的驕奢淫逸感到厭煩過,而管家總會代她安排好一切。她隻需要隨心所欲地活著,然後掌握那些,最基本的二世祖間的遊戲規則就行了。


    然而事情突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原本在特殊娛樂層的人造沙灘上睡著,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套上了外骨骼,不由自主地向著未知的方向行進著。周圍都是沉默的大兵,而這個武裝星誇張的內部空間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迷宮。她環顧四周,發現她那些剛剛還一同胡天胡地的狐朋狗友,男男女女也一齊在內,像傀儡一樣無知無覺,還未醒來,被人套在外骨骼裏操縱這前進。


    “幹什麽!!!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艘武裝星上,膽敢對我造成任何傷害,知道是什麽後果嗎!!”艾瑞兒又驚又怒,本能地開始虛張聲勢,試圖嚇退來人。然而實際上她甚至不確定自己還在不在武裝星內,她幾乎以為自己遭遇了劫持。


    “不用緊張,林楠大小姐。我們隻是奉大管家之命,因您的父親,林楠大公的急令,大管家此次不能陪同你們登錄雙子成星遊玩了。”沉默的大兵中走在最前端的一人迴過頭來,解開麵罩露出一個笑臉,向著艾瑞兒慢聲解釋。


    “我們不願驚醒您,便將您與您的同伴都裝進了便攜外骨骼,本想給您一個驚喜,這樣您一覺醒來便已經置身於雙子成星的港口上了。”男人繼續解釋,語氣稍稍輕快了些。“雙子成星有很多非常出名的自然景觀,等您落地之後,也已安排了擔任您向導的當地人員,請您盡情享受吧。”


    艾瑞兒聽到這一番解釋後,也就平靜了很多。冷靜下來一想,什麽樣的人能無聲無息突破武裝星的防禦進入內部,又無聲無息地擄走自己等人呢?何況要快速轉移人質有很多種手段,絕不會讓自己在中途醒來,更不會采用這種滑稽的外骨骼在地上慢慢地走。


    “知道了,還有多遠?”艾瑞兒冷靜下來之後,又擺出她那種慣常的高傲姿態,故作冷漠地詢問。雖然外骨骼很滑稽,但是讓她自己走路她又不願意。這些大兵都很陌生,她也有些嫌棄,不願下令讓他們托著或者背著自己。所以,盡管感覺手腳不由自主,被裝在外骨骼裏跟著擺動的感覺非常怪異,但她還是忍了下來。


    男人迴答地更加謙卑了,甚至連腰都更彎了幾分。


    “剛剛其實已經乘坐過特快運輸管道了,前麵就到了。”


    前方,路的盡頭果然是一道閘門。閘門在感應到艾瑞兒等人接近之後,隔著老遠紅光一閃,對著他們一行人一照,在確認了艾瑞兒的身份後,閘門便逐漸開啟了。


    “大小姐,接下來一段路通向我們為您準備的豪華登陸艦。我們是沒有權限繼續前進的,但不用擔心,這套外骨骼會將您送往目的地。”男人在門前停步,所有的大兵也都停下,留著艾瑞兒等人的外骨骼裝甲繼續前進。


    “那麽,祝您,一路平安。”男人恭敬說完了最後的話語,在後方對著逐漸前進的艾瑞兒等人一鞠躬,閘門在他身前慢慢合上。


    艾瑞兒沒有迴頭,她不耐煩地嗯了一聲,繼續任由外骨骼載著自己向通道深處走去。然而這條通道很奇怪,照明很充足,但一個人也沒有。確實像是什麽尊貴的通道,但是沒有侍從人員這一點有很奇怪。


    而艾瑞兒萬萬沒有想到,通道的盡頭竟然是一個公用登陸艦。烏泱泱的興奮的人群人擠人,她簡直看一眼就眩暈,而外骨骼竟一下子將她們吐出來,摔進了艦艙中。


    而艾瑞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外骨骼又齊齊推出登陸艦,然後這艘擠滿了人的登陸艦就帶著艾瑞兒等人和大量興奮的遊客,向著雙子成星地表飛去。


    之後的事便如前文所敘,艾瑞兒感到自己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侮辱,而陳淨雲也被事態的發展弄得摸不清頭腦。


    而艾瑞兒奇異的自尊心在這裏作祟了,她麵對這一詭異的情況,竟選擇暫且壓下怒火,依然按照原計劃進行遊玩。她可以表現出近乎潑婦的一麵,卻會認為遇事不決,吵著鬧著要迴家是一種有損林楠家聲譽的行為。


    雖然實際上,林楠家的聲譽早就被她敗光了。甚至到了一種,外界都無比好奇,林楠大公為何沒有偷偷處理掉這個完全淪為失敗品的後代的地步。


    不過,艾瑞兒·林楠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


    陳淨雲向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說是自己舅舅要她來幫忙迎接的。艾瑞兒一聽,估計具體的行程陳淨雲也不清楚,也就隻好耐下性子,跟著陳淨雲往約定好的地點走。陳淨雲一路上與艾瑞兒保持著恭敬而淺淡的交談,這倒是讓艾瑞兒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最喜歡有人恭維自己,而女人也最喜歡看到另一個長的不錯的女人對自己恭恭敬敬。


    然而陳淨雲雖然知道目的地,但在她看來,舅舅這會兒就也該到目的地,至少往目的地走了。然而肖鍾身份吊牌的定位,卻一直在一個距離目標越500米的位置打轉。陳淨雲有點迷惑,關於到底是直接把人領到舅舅那裏去,還是和約定的一樣,直接去目的地呢?


    萬一舅舅那裏是有什麽事,把人領過去會不會有什麽麻煩啊?陳淨雲有點擔心這個,就想還是按照原來,把人帶到集合點。


    但她轉念一想,做事也沒必要那麽死板。舅舅都說了是重要的客人,那這會兒應該不會安排什麽別的事。而且有定位,我在目的地傻等,說不定會被舅舅訓斥不懂變通。


    陳淨雲打定主意,還是把人向肖鍾的定位帶了過去。


    而更早前,陳淨雲剛剛與肖鍾分開的時候,肖鍾徑直去找了廉衝。


    隔得老遠,肖鍾就看見廉衝那個魁梧的身影在某個街道上打轉。一看就知道,他應該是找不到啥東西,或者是迷了路。


    於是肖鍾順手在街邊鋪子上拿了一串烤腸,而老板就像沒看見一樣。他揮著手,叼著烤腸向廉衝小跑過去,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喊著:


    “喂~王八衝子,晃悠啥呢?”


    廉衝一聽聲音,驚喜迴頭,發現肖鍾從身後的巷子裏向他跑了過來。然而他臉又迅速一黑,對著廉衝叫道:


    “你才王八!你個死王八頭子,跑這兒來幹什麽?”


    “嗬嗬,誰是王八才喊別人王八。我陪我外甥女過來的,她自己逛店去了,就不許我瞎晃晃了?”肖鍾跑近了,對著廉衝翻了個白眼,他懶得對廉衝對王八羔子這個詞微妙修改的險惡用心做什麽評價。


    “還不是你先喊的!賊喊捉賊了還是!你來的正好,我本來收到的是雙子成星這邊,武裝星”原配“的聯絡,說讓我過來做重要節段檢修。結果人過來了,帝國的武裝星卻不見了,不知何時換成了迦南的。我一問,好像還是咱們這邊突然調動,武裝星才提前進行輪換的。你說這臨時變動也不說一聲,搞得我現在白跑一趟。”廉衝似乎對自己突然被放鴿子這件事有諸多不滿,張口就劈裏啪啦跟肖鍾倒苦水。


    而肖鍾隻是聽著,“嗯嗯嗯”附和著,隨後對廉衝說:


    “難頂啊,老兵頭也是,他指名的你怎麽還不好好和你聯絡。”


    “就是啊,嗯……嗯?”廉衝應了一聲,卻突然感覺好像哪裏不對,但突然一下也沒反應過來,隻是有點愣神。


    “就當這次是來玩的吧。烤腸吃不吃?”肖鍾拍拍廉衝的肩膀,對他攤攤手。


    “吃你馬啊!誰要吃你那個吃的黏糊糊的烤腸啊!”廉衝這迴反應過來了,看著肖鍾嘴裏進進出出的烤腸一陣鄙夷的眼神。肖鍾吃這烤腸的方式還非常奇怪,他非不咬著吃,而是想吃棒棒糖似的嘬著吃。但是一個大男人拿著一根烤腸吞吞吐吐還搞地黏黏糊糊,場麵實在是非常挑戰人的接受底線。


    “別他麽這麽吃了,你有問題吧,好好吃!”廉衝著實給肖鍾惡心壞了,給了他腦袋上一巴掌,翻個白眼嘲諷他:“真幾把惡心,你個二貨。”


    “你管我哦!而且誰告訴你給你吃我這根了?你不嫌惡心我還膈應呢。我剛剛那邊買的,這不給你留了一根嘛。”肖鍾踹了廉衝一腳,廉衝也沒怎麽躲。反正在他看來,自己這個老戰友從戰場上撿迴一條命,還留有煉金級的神通就不錯,哪裏還有什麽力道。


    “諾,這不在這兒呢嘛?”肖鍾一隻手繼續拿著烤腸在嘴裏嘬著,另一隻手不知道從哪兒又摸出來根烤腸,遞給廉衝。


    “……你小子沒在上麵使壞吧?沒有口水鼻屎啥的吧?”廉衝接過,放在鼻子底下聞聞,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肖鍾。


    “我!@#@#%……你不吃還我!“肖鍾給氣得不輕,還口水鼻屎,虧廉衝特麽的能說得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誰知道你準備使啥壞。“廉衝哈哈大笑,咬了一口烤腸在嘴裏嚼。


    “嗯!真香!“


    “是吧。“肖鍾笑笑,二人打打鬧鬧地轉悠走了。肖鍾還在以那種惡心的方式吃烤腸,而廉衝有老朋友陪著聊天,心情明顯比一開始好太多了。他一邊大口吃著烤腸,一邊和肖鍾談天說地。


    肖鍾笑著聽,看著廉衝。有那麽一瞬間,一縷從樓房間泄露的陽光從二人臉上劃過,而肖鍾那雙眸子裏映照的正是廉衝的身影。


    隻是在肖鍾雙眸的倒影裏,廉衝手中,根本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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