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這次來,準備長住嗎?”陳淨雲領著肖鍾進門,陳氏的這棟宅邸是劃在陳淨雲之母,肖鈴的名下。其父陳其真娶有3房太太,隻是其中一房不孕,故而本代的陳氏家主有直係親子兩人,陳淨雲和其同父異母的弟弟。


    “長也不長,但也不短吧。這段時間先在你家借住一段時間,之後再做打算了。”肖鍾笑著迴答。他這次來,工作的安排和大部分從前線退下來的抗爭者差不多,準備去預備公學當個戰鬥教官。


    陳氏此宅,內部幽深,安置了很多仆役和廚師等,兩人一路談笑,走廊中擺放著不少名貴的藝術品和畫像,常態高能種的生活條件不管在哪裏都是像個小貴族的,這一點肖鍾也很習慣了。雖然真正的帝國貴族,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


    肖鍾被陳淨雲領到了為他準備的房間,房間很大,裝飾華麗但是不張揚,這是為男客人特意留出的一間房,中間有一張很大的床。


    陳淨雲不再與肖鍾說笑,她在肖鍾身後進屋,將跟在身後的懸浮行李箱拎來,摁掉行李箱的動力開關,將行李箱倚著牆放好,轉身輕輕靠著門,將門關好。


    “那件事,還是被發現了。”陳淨雲輕輕顫抖著嘴唇,她似乎很信任肖鍾,所以一切應對環境做出的偽裝都卸下,她希望肖鍾明白,自己很害怕。


    “嗯?為什麽?被誰發現了,你媽已經知道了?還是說你父親?”肖鍾也收起輕鬆的笑意,皺著眉看向陳淨雲。


    陳淨雲,陳家本代神通天賦最高的抗爭者,【若逢春】擁有者,隻是並非下代當主。


    為什麽她不能是當主呢?她也對此感到困惑。其實原本一切都很好,她快樂地長到了8歲,周圍所有人都對她阿諛奉承,萬事順遂,母親很愛她,父親也經常放下手頭的事,百忙中抽出時間陪伴她們,而這一切,在她弟弟降生之後全都改變了。


    那個嬰兒,一出生就被裹在棉被裏,由父親抱著,宣布了其陳氏下代當主的身份。從那以後一切就變了,眾人討好的對象變成了父親的另一個女人,父親忙於一應的事務,隨著那個小嬰兒逐漸長大,越來越多的資源向他傾斜,父親也逐漸冷淡,不再有耐心陪伴自己。甚至對自己的錯誤也不在寬容,而是大加責罵,甚至開始逼迫自己,學習【禮儀】。而母親也不複從前的歡顏,多少次自己想要得到母親的陪伴,母親卻總是勉強地笑著拒絕自己。


    這太不公平了,為什麽我不能是當主,而是那個小嬰兒呢?隻要沒有那個小嬰兒,那些從我這裏被奪走的一定都會迴來,父親也會重新意識到我和母親的重要性的。


    陳淨雲,一度是這樣平靜,這樣順理成章地做出了這個推理。


    於是,她乘著其母午睡時,打開了她母親的通訊接口,卻正好發現頁麵停留在在暗網上,然後她大咧咧地發布了對陳氏家主嫡子的暗殺命令。


    這樣沒有報酬信息,任務目標又極為重要,與其說是懸賞不如說是玩笑的一單委托,發上去不到一會兒,卻突然被接下了。


    對方傳來了訊息:


    “你,是陳氏的人吧?“


    年僅10歲的陳淨雲頭腦一片空白,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她明白在暗網暴露身份的後果。


    “不說話,果然啊。”陳淨雲想要蒙混過關的想法徹底失敗,她愣在當場,幾乎哭出聲來。然後她做出了她將為此後悔終身的舉措,她畢竟還隻是個孩子。


    “幫我殺了我弟弟,我能給你足夠的報酬。“


    接下來的故事沒什麽好說的了,陳淨雲自己交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年僅2歲的同父異母的弟弟遭到了刺殺。


    然而這一場刺殺卻失敗了。


    刺殺者自以為撿到了大便宜,拿到了大把柄,隻想象征性刺殺一下,之後靠威脅陳淨雲為生。然而陳其真的實力超乎想象,雖然都隻是煉金階,陳其真卻出乎意料的將刺殺者打成了重傷,最後被對方僥幸逃走。


    陳其真暴怒,那是陳淨雲第一次見到他父親真正的勃然怒火,所有當日輪值的守衛與仆役都被他秘密處死,反正沒有人會為了這些人的性命與陳氏為難。陳氏是重要的醫療高能種,無論什麽時候都有著廣闊的人脈和一定程度忽視法律的能力。


    所以陳淨雲怕了,她弟弟沒死,刺殺也失敗了,逃跑的刺殺者握有對她而言致命的秘密,而陳其真在短暫地無目的搜索後,終於想到一個可能,將矛頭對準了陳淨雲的母親。


    這很合理,實際上很接近真相,肖鈴的確有這個理由委托刺殺,而搜查中,也的確發現了她的通訊接口當天有暗網的瀏覽痕跡。然而,整個暗網卻找不到類似委托的曆史,數據中幹幹淨淨,就好像此事從未發生。而一般而言,絕對沒有痕跡幾乎是不可能的,幾乎就等同於此事並不存在。


    可是這已經足夠陳其真懷疑和暴怒了,他找不到證據,就當著陳淨雲的麵,瘋狂地摔打肖鈴。年幼的陳淨雲看著父親展示其無可匹敵的暴力權威,而母親被抓著頭發一下一下掄著耳光,痛苦地哭求著,哀嚎著,跪著求他別打了,求他相信這不是她做的。


    而這一切,都是陳淨雲造成的。


    從那以後,陳淨雲徹底被嚇破了膽子。所有痕跡的消失,是走投無路六神無主的陳淨雲,不敢告訴自己父母,而去求助了自己的舅舅,當時也才20歲左右,卻已經成為了抗爭者的肖鍾。肖鍾比陳淨雲看得明白,自己姐姐是免不了被責打的,但是事情如果敗露,自己姐姐和這個侄女可能都沒有活路。因此,他動用自己在人保機關的關係,緊急處理了痕跡,銷毀了證據。而最後因為真的沒有證據,陳其真在最後關頭收斂了自己的怒火,維持住了理智,沒有真的把肖鈴當作兇手處理。而陳淨雲懷揣著這個巨大的秘密,徹底消滅了一切野心,就這樣謹小慎微地活了下來。從此,舅舅肖鍾也就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然而,這一切仿佛一個陳舊的噩夢,本已被逐漸遺忘,在兩年前,肖鍾還生死未卜,陳淨雲也剛剛成為誘發抗爭者,家係能力異化為【若逢春】,曲率級,成為陳氏神通天賦的最強者,一切都開始走上正軌的時候,塗見還卻突然找上門來。


    那年逃亡的刺殺者,逃到了塗氏重工,用這一份情報,換取了治療的機會和遮掩自身的痕跡。而塗氏重工這些年從未動用這一殺手鐧,直到兩年前,隨著陳淨雲成為誘發抗爭者,這份情報能帶來的利益被最大化了。


    塗氏以此為威脅,強迫陳淨雲,曲率級的醫療抗爭者天才,與塗氏聯姻,也借此掌握陳氏部分資源。而聯姻對象就是塗見還,他隻不過是顯聖階天賦而已。


    即使已經成為抗爭者,陳淨雲卻無法抗爭這一份自造的惡果。她是醫療抗爭者,與他父親不同,沒有戰鬥力。而對她來說,也不存在能在無明星,越過塗氏,找到更強的支持者來反抗的可能。歸根結底,這是她自己造的孽。


    所以,也就有了李青籬後來在巷子裏看到的那一幕。


    陳淨雲不愧是肖鈴之女,兩人的命運都有此等相似之處。塗見還就如陳其真一般,絕不是良善之輩。他握有把柄,更加肆無忌憚,隨意打罵、蹂躪陳淨雲。明麵上大家以為的兩人相戀的2年,倒不如說是陳淨雲為她的過去付出代價,被擺布調教的兩年。


    然而肖鍾聽完這一切,確認了沒有其他後果,隻是被迫聯姻,而自己姐姐姐夫也都不知真相後,出乎陳淨雲意料的,卻沒有給出她想要的答複。


    “總的來說,也不是壞事吧?塗氏還是很強大的,不是嗎?從這一點來說,你不虧啊。“


    “可……可是!“陳淨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視作救命稻草的舅舅,卻是如此想法。


    “不然也沒辦法啊,你舅舅我怎麽可能去影響塗家的人啊?你就當是命裏有此劫吧。“肖鍾拍了拍陳淨雲的肩膀,陳淨雲徹底放棄了希望。如無此事,得知自己是曲率級時,她本想著終於能有朝一日憑自己的力量離開此地,逃離這個一直讓她提心吊膽的地方,和她的過去,到其他星域裏見識一番,遊曆著生活,如今卻終究是枉然。


    “我知道了……“陳淨雲蒼白著臉色,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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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胡謅他們,通過有限的渠道和多方打聽來的情報,塗氏重工最近有大動作。在那一列車被李青籬連著一個顯聖階一起端掉以後,塗氏重工卻沒有發起更進一步的調查和追擊,而是轉而調動武裝力量,包圍並控製了城內很多,作為塗氏重工股東的富裕家族,一段時間後又撤離了。塗氏重工內部沒有常態高能種,這不得不說是件奇事,也能從側麵看出塗氏驚人的處事和發展能力。


    按照這個態勢,塗老爺子應該是和其他股東們達成了某種協議,準備凝聚力量正視我們了。可是我為了防止塗氏重工可能的搜查反擊,都已經把季家部分力量和胡謅他們分散安置了,結果到現在,承受了如此巨大的損失,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塗氏重工就這麽無能嗎?李青籬想著心事,這一點對他來說是個避不開的疑問。


    撇開剛剛打的那一場,最開始我們顯露的力量隻在情報準確性上有特異,武力上根本平平無奇,塗氏重工沒道理如臨大敵啊?而且按照這個反應速度,這絕不是在意識到顯聖階武力被殲滅後才做的決定。塗氏重工有準備,但這怎麽可能呢?


    李青籬沒有給胡謅幾人上機械蟲,但他也不覺得對方會背叛自己,這完全沒有道理,也沒有可能。


    那麽難道是塗氏內部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變化嗎?什麽樣的變化,好的還是壞的,對方有準備,是了解到什麽程度,還是得到了預警,這些都不清楚啊。


    李青籬皺眉,沒人喜歡事態出乎意料的感覺。不過他沒打算收手,甚至沒打算觀望。他是集大成者,是末代狂怒之心,塗氏重工哪怕翻了天,也沒有到讓他全力以赴也依舊忌憚的程度。


    身份吊牌響起,是校長老頭的訊息。老頭告訴李青籬,鑄鐵熔河堡的動向最近非常奇怪。一反之前躁動的左衝右突,用盡各種方式想要弄死李青籬的狀態,最近變得非常安靜。似乎突然就不急了,又好像已經想到方法,表麵上就平靜了下來。


    難道說,塗氏重工的異動和鑄鐵熔河堡有關係嗎?李青籬吃了一口餅幹,安捷琳娜做了點蔓越莓餅幹帶給他,這種零食她做的少,但是偶爾也會做一些。


    李青籬又發了個消息給廉衝,但是廉衝查了查,塗氏重工上一次向星際外有運輸船往來是一個月以前的事,那時自己還沒和塗見還結仇。之前在小巷子裏遇到的兩人,後來李青籬也搞清楚了身份。正好也要朝塗家開刀,李青籬也就沒去在意塗見還這個可憐鬼。可是如果這兩方隻是聯係上了,沒有實質性的資助或者偷渡什麽高階抗爭者的話,對自己暫時也構不成威脅。僅僅是鑄鐵熔河堡,還不夠資格動用曲率級來殺自己,雖然在公學裏看見的曲率級天賦抗爭者還是有一些,但是不出意外,他們今後不會留在二星環。鐵扇轄區的實際控製人,帝國男爵級的貴族,和曲率級有聯係正常,讓一位曲率級違反帝國法律,去暗殺一個人保機關的正式成員卻不可能。實際上,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顯聖階就是難得一見的大人物了。


    那麽,兵來將擋吧。李青籬懶得想太多。


    李青籬晚上又拉著禪師出去吃晚飯,這次倆人跑去吃了火鍋,光頭吃肉吃得比李青籬還猛。


    這次吃完,光頭拉著李青籬一起去給失敗品送補給。


    禪師的本意,應該是覺得幾次接觸之後,李青籬本性不壞,能夠拉來一起的話,也是不小的幫助。而且那幫失敗品慘之又慘,實在沒什麽好被威脅或者利用的了。然而李青籬走在路上,臉色卻十分古怪,他已經預料到禪師過會兒的反應了。


    果不其然,禪師帶著李青籬,走了好幾個平時約定的地點,結果全都空無一人。這讓禪師不由得慌張起來,以為是失敗品被集體發現,都被人抓住丟迴礦星去了。李青籬在一旁看著禪師急得跳腳,不由得十分好笑,但表麵上又得憋著。他不想暴露自己和地下勢力的聯係,也就不能告訴禪師,其實那些失敗品都被他收攏,被他養著當戰力來用了。


    禪師在最後一個據點也沒找到人時,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然而這個據點的失敗品曾帶著禪師去過一趟其真正的巢穴所在,禪師也就顧不得許多,直接按著記憶找了過去。


    到了地方,原本很熱鬧的地下室卻空無一人。隻是這一次不一樣,門口放著一封信。


    禪師撿起來,上麵寫著給禪師。內容歪歪扭扭,有很多拚音之類的玩意代替文字。


    “禪師,你現在是不是找不到我們,非常著急?不用擔心,有一個我們的同胞被一個很大的黑幫看重,附近的二代失敗品都在他手下做事。我們終於有了穩定的收入和溫飽,我們很開心。“


    “禪師,這是來自所有曾受你恩惠的二代失敗品的感激。自從你來,有很多人至少逃脫了被餓死的命運。很抱歉,我們不能像你所希望的,努力站到陽光下生活。但是現在我們能夠聚在一起,某種程度上被需要,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我們都覺得你不可思議,你仿佛是了解過我們這般困苦的生活的,你明明站在光明下,卻不肯放棄我們這些卑賤的棄民。其實你所希望我們去生活的方式不一定會像你所想的,比現在就更好,但是我們無法觸及堂堂正正的世界,你卻是很溫暖的。與其說天上那玩意照出的是陽光,我們反而覺得你更加像是陽光。“


    “禪師,我們今後的生活將很危險,但有所盼望,我們都覺得至少有了出頭的希望。可是我們不願看到你每次為我們擔心或難過,請你不用再來找我們了。這個地下室裏有一個箱子,裏麵是我們從垃圾場和街上見到的晶卡。雖然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但我們把每一片都擦幹淨了,算是稍微迴報你的恩情了。“


    “請不必掛念我們,更多地為了你自己而生活下去吧。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經你幫助,才支撐到如今,能夠稍稍脫離了苦海的。我們非常感激。”


    “p.s.如果我們混出頭了,我們會再想出更像樣的法子來報答禪師你的。”


    光頭坐在台階上,默默地看完了這封信。李青籬安靜地站在一旁,默默等待著。然而不一會兒,竟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李青籬嘴一撇,發現果然是光頭在啪嗒啪嗒掉眼淚。


    “禪師,男兒有淚不輕彈啊。”李青籬歎氣,打字道。


    “嗚嗚嗚。”光頭一邊哭一邊珍而重之收起了那封信。


    “禪師,世上有那麽多人過的苦,你當初為什麽就非要花那麽多精力去救這些失敗品們呢?”李青籬拍拍光頭肩膀,這個問題他還蠻好奇的。


    “也沒有很特別的原因吧,我在戰區的時候,有二代失敗品的抗爭者朋友。”光頭擦擦眼淚,吸了下鼻子說。


    光頭還去過戰區啊?李青籬挑挑眉,這倒是出乎他意料,可是以光頭的性格,怎麽上得了戰場殺人呢?


    “我應該是保護別人的那個,但那個朋友卻保護了我。後來也發生了很多事。那時候我還沒有去學禪,我太害怕見到生死了,就退下來了。”光頭臉色黯然。


    “世上有很多人過得苦,我天生對他們感同身受。但是很多人的苦我都沒法救。那些被自己的欲求所困的人我救不了,也沒必要救。我隻是修禪,卻不是真佛。”光頭念叨起來。


    “隻有這些二代失敗品,他們的苦與生俱來,如今誰還像他們這般,連存在都不被允許,溫飽都難以解決呢?眾生所苦各有其因,多為自招。唯獨他們這麽苦,卻不公平。”光頭眼神堅定,這是他的信念。


    “我沒能保護得了很多人,公學裏那麽多教師,可能我是最沒用的。”


    “但是隻要我不在乎我自己,我就有能力幫助別人。”


    “俗世諸多得失皆是虛妄,李同學。但是隻有生存的權力不該被剝奪,求生者應該被幫助,隻有活著,才有可能離苦,才有可能有朝一日談及曾經,笑著調侃所經受的苦難。活到我這個年紀,生死得失都是自找,但是他們都還隻是孩子。“


    “希望他們能過的順利。“光頭念叨到這裏,又有些哽咽。


    “禪師,你自己都沒得正果,卻苦他人之苦,這樣會活得很難。“李青籬沉默些許,打字說道。


    “這世上終究大多數人,互相都是敵人。你要這樣幫人,幫到何時呢?“


    光頭抬頭看看天,無明星的月亮很大,城市的光汙染也不嚴重,看的很清楚。


    “我不在乎我自己,李同學。你說我活得難,但我已經這樣活了太久,改不了了。“


    “為什麽不在乎呢?“


    “人總也要有軟弱的一麵啊,隻有這個問題,還是別問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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