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工序,我們給你照個相,這樣好辦理身份。”


    眼前的是一個方正的,未開啟的燈罩。燈直對著他的臉,而他站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中,其餘人皆在門外。這間房甚至沒有窗戶,也沒有向外溝通的玻璃板,甚至沒有可供外部觀察的單向玻璃。當房門關上,頭頂的燈光就是唯一的光源。而房間的正中是一根機械臂,末端便裝著這個不知其用途的方燈。


    李青籬一看,就知道這個所謂的照相,恐怕就是問題所在。這個方燈興許會發光,隻要是光,他就有辦法避免自己受到直射,但之後的程序他不清楚,可能很難糊弄。不過,廉衝的傳音已經告訴了他,關於應對的方法。


    “那盞燈不要在意,它會造成短暫的意識潰散,類似於散瞳。之後的記憶操作,我會親自給你鏈接。頭盔的接口我會留下半厘米的縫隙,撐住別靠上去。”


    李青籬沒做任何反應,他尚不清楚為什麽這個高個子的男人要幫他,但他也不會完全照對方說的做。


    “開始吧。”操作員摁下了開關,房間裏咚的一聲,傳來人體墜地的聲響。


    李青籬隔絕了光線,沒有受到直射。這並不是指他的反射神經快到可以在光運動的途中進行操作或攔截,隻是他運用體內的未知能量,預先生成並保存了命令集,將一切將接觸到他身體表麵的光線進行偏轉,並將這一命令的概念放大覆蓋全身。保險起見,他沒有局限於眼前的光。


    李青籬是這樣做的,但這不是他自己的認知。在他的認知裏,他隻是在操縱能量的意誌裏附加了命令,然後藏在這一道能量之後。


    所謂神通,再怎樣複雜,統統歸於本能,並不需要熟悉或理解。神通又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於是一眾人聽見聲響,開門查看,李青籬已經裝暈躺倒在地。


    再之後,他感到自己受到搬運,放上了移動病床一樣的東西。一路咕嚕咕嚕,朝著下一個地點走去。而廉衝讓他不要在意那盞燈的底氣是什麽呢?就是不經意間湊到他床前,狠命掐了一下他的大腳趾。


    臥槽!


    李青籬差點疼地跳起來,但他死命壓製住了,隻是身體震顫了一下,而這被很好地被掩飾在行進的病床本身的抖動之下。


    尼瑪的,就是準備這麽叫醒我的??我特麽腳趾頭還在嗎??


    李青籬氣成傻嗶,抬眼眯縫看了一眼廉衝,廉衝發覺,還滿意地輕輕點了點頭。


    點你妹啊!神經病吧!


    李青籬在心裏破口大罵,破天荒對這整件事感到了一絲滑稽。


    廉衝果然如其所說,在到達目的地,鏈接意識操作外設時,把脊柱神經貼片的最上麵一張沒有貼好,將其擱在後頸李青籬頸窩後,稍稍半厘米處。


    李青籬裝作人事不知,悄悄繃緊了脖頸,確保不會徹底躺下,導致貼片貼合。他運用能量,化解著逐漸累積的肌肉乳酸。


    這能量怎麽有求必應地?幹啥都行?這麽神奇嗎?李青籬不禁感到一絲好奇。這能量始終與他和左輪相鏈接,但每當能量的濃度達到一定程度,左輪就會抽走一部分。這樣看來,這可能不能算是他自己的能力,左輪才是能量的根源,而他則是擁有操縱權的使用者。


    但是除此之外,一應能力,對光線的操縱力,瞬間主觀時間加速和觸摸解構的能力,似乎並不是依托這能量而產生的。發動時,微弱地能夠察覺到,神通抽取的能量似乎經過重定向,存在極短的延遲。能量似乎是一個備用引擎,代替了某種暫時缺失的第一啟動能源。


    “編個什麽故事進去呢?長官?”操作台前的白大褂,詢問起廉衝來。


    “讓這小子以為自己是我侄子吧,他坐星際航船的時候遇到浪潮爆發,整艘船包括他父母都未能幸免,而他則是萬中無一地成了原發抗爭者,隻是神通還未完成降臨,現在隻好來投靠我了。我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嘿嘿嘿~”


    白大褂感到一陣無語,但是他聳聳肩,反正在這兒廉衝才是老大。


    廉衝嘴上在吹牛皮,身子卻悄悄倚靠上操作台,用手掌遮住了那設備連接不成功的警告欄。他擁有全站生物信息驗證和指令直連,那隻貼上的手掌就是一個意識指令借口。他悄悄地修改了當前任務狀態,從實時意識編輯,換成了模擬設置操作預案。這樣一來,鏈接李青籬的全部設備都停止工作,理論上他這會兒躺下也沒關係,不過廉衝一開始也沒把握自己能一次搞定,故此並未告知。


    “行了,廉老大你把人帶走吧,明天這會兒他應該就醒了,接下來的就按照你們抗爭者的想法安排吧。“白大褂完成操作,其實類似的人格預案與記憶操作有很多備份,隻要植入關鍵的記憶點和傾向性暗示,大腦自己會補上剩下的漏洞。


    “嗯,行,再會了。“


    --------------------------------


    “為什麽要幫我?“李青籬又一次要來了紙筆,問廉衝道。


    廉衝把李青籬搬上了自己的懸浮車,從研究所往家開。這老大不小的漢子,其實至今還是獨居。


    “那玩意給你套上,記憶修改人格重置的腦損傷是不可逆的。就連擾動力都會受到限製,真這麽搞,你就廢了。你自己不清楚,但你可是坍塌級的原發抗爭者,國寶級的人才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李青籬皺眉。


    “具體的知識,過兩天入學你會了解的。太過繁雜,我就不多說了。“


    廉衝開著車,突然轉頭看向他,眼睛睜得渾圓,直勾勾瞪著他說:


    “我可以信你吧?你和迦南聯邦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聯係。”


    廉衝盯著李青籬,李青籬感受到明顯的活動限製,有不知名的意誌束縛著他,並沒有傷害他,但其蘊含的力量卻展露無遺,他的任何舉動不能給這力量造成一丁點阻礙。


    李青籬挑挑眉,平靜地在紙上寫下:


    “有反正也是你擔責了,事已經做了,還問什麽?大不了你掐死我然後自首去。”


    “嘖?”廉衝沒有收到意想中的迴應,咂咂嘴有些不滿。


    “算了,諒你個小毛頭也不像什麽關鍵人物,今後你的身份就是我的侄子了,外人麵前記得叫我叔叔喲~哦吼吼吼吼~”


    廉衝猥瑣地笑了一陣,後麵一點反應沒有,他心中奇怪,又迴頭去看,卻發現李青籬正在用一種看生活垃圾的眼神看著他。


    “。。。。。。嘖,一點都不可愛的小鬼頭。”


    懸浮車經過了城市上空,已經入夜了,下方似乎在舉辦什麽節日。


    “看下麵,那是幹西人的祭典集市,會弄很多莫名其妙但是通過了質檢的東西出來賣,很有意思哦。要不要下去看看?”


    廉衝迴頭看,李青籬的紙板上已經準備好了一句“不要。”,蓋在他臉上,他似乎是在睡覺。


    廉衝無趣地迴頭,李青籬卻在紙板下睜著眼睛,他臉上流露出一種似乎又悄悄抬頭了的哀傷,下方的祭典曾幾何時,他也曾參與過,那隻是不久前的事而已,但現如今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與那許多中年矯情的大叔大媽,半夜感歎著迴不去了不同,少年如今,真真切切,世界之大,已無歸處。


    過了一會兒,廉衝在自家陽台前停了車,跳了上去。


    “進來吧,這兩天在我這兒湊合下,之後開學了有宿舍。


    李青籬皺眉,他今天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所謂的開學了。


    “開什麽學?到哪兒上學?“他寫。


    “抗爭者預備公學。像你這樣的災難幸存者,原發抗爭者,以及很多鐵扇轄區大家族子弟,還有好運氣的平民,正式成為抗爭者之前,都會去這樣的地方進修。“


    李青籬沒有說話,他在等進一步的解釋。


    廉衝跑去打開冰箱,拿了兩罐啤酒。他家的陽台很寬很大,邊緣不是封閉的,而是玻璃圍欄,他經常坐在陽台吹晚風。


    李青籬本想拒絕,卻發現他拿來的啤酒罐子,上麵寫著紅麥。


    廉衝見他接過,熟練地打開嘬了一口泡沫,又仰頭喝了一口麵不改色,反倒感到驚奇了。


    “誒呦?小子有經驗啊?這可是迦南的特產酸啤,酸度賊高,常人第一口能酸倒牙,看來即使失憶,有些東西還是記得的嘛。”


    李青籬沒有說話,他也找了個地方坐在陽台,側頭看著樓下通明的燈火。


    廉衝也喝了一口,咧咧嘴,繼續自顧自說起來。


    “你是原發抗爭者,畸變浪潮是什麽,你不用我多說。整個已探索宇宙,人類千萬年來無數疆土,沒有一處逃得過這災難。畸變是宇宙的清洗行為,是一切信息的超速增熵,是遊離於物質科學與純粹模因汙染的終極災難,感染者爆發後如果得不到遏止,將作為畸變原主,至少吞沒一整顆其所在星球的全部生靈。人類是有死敵的,這死敵便是畸變浪潮。”


    李青籬咕嘟喝了口酒。


    “而一般的科技造物,無法在畸變輻射內部運作。抗擊,遏製畸變浪潮的唯一方法,就是由直麵過浪潮而不死的少數個體來完成。我們因此,被稱為抗爭者。”


    “我們不知道畸變浪潮為何與星海紀元末尾爆發,不知道其最初成因,但可以確定這是一種自然現象。畸變並不以物理形式傳播,而是在全體智能生物心智海中遊弋。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任何地點,以各種各樣極難查明的原因被感染,成為畸變原主。”


    “畸變浪潮的出現,嘲諷了先代人類的無知。物質世界並非真相的全部,更多的真相在概念裏,在心智海中,在模因裏。”


    “而抗爭者,也被稱為超凡者,祭神眾。我們擁有擾動力,擁有獨一無二的神通,擁有無上限的個人戰力,擁有一舉成神的可能。”


    李青籬突然耳朵動了動,他聽到了,成神的可能。


    “畸變浪潮摧毀生物的存在根源,被卷入的一切都會變成無知無識,沒有存在意義的混沌黑霧,或者聚合成為畸變體。畸變是唯一的天敵,是智慧生物的終結,是對一切文明最深的嘲諷與侮辱,是原初的重現。”


    廉衝的聲音很平靜,但他的眼神聚焦,早已不見了車上那副憨批的模樣。


    “而我們因畸變而死,混沌也賦予我們力量。所有的名門,大族,大資本家,上流精英乃至平民百姓,都會定期地,依靠可控畸變碎片的力量,觸發生命形態轉變,試圖成為抗爭者。像你這般,原發抗爭者,則普遍擁有更強的力量。因為所有曾觸碰到你,被你所直麵的畸變浪潮都已被你吞下,化為你的力量,也組成你的部分本質。”


    廉衝指了指李青籬的眉心,嚴肅道:


    “抗爭者的進化,就是由人向概念生物的進化。小子,在你眉心,曾有能焚毀這顆星球的畸變浪潮,聚集坍縮成了一個黑洞。那是你天賦等級的標誌,在你李青籬的定義裏,你的存在本身中,名為你的概念裏,寄宿著一顆黑洞。“


    李青籬又咕嘟喝了口啤酒,陰影在他臉上重重疊疊,看不清表情。


    “我們都算半個概念生物,而你是近神者,你終將成為近神者。存在的巔峰,正神之位,離你既是天涯海角,也是觸手可及。如果,你真有那億萬分之一的運氣。“


    廉衝感慨著,嘬了個牙花子,對自己麵前坐著喝酒的小子是個幼生近神者這一點,依然感到不真實。


    “成為抗爭者吧小子,乖乖去上個預備公學,運氣好的話隨便去哪個存在碎片撈把傳說結晶,或者運氣不好撈不著,拿著製式引導器也夠用。這一輩子榮華富貴,出人頭地不愁。隻要在人類的大劫來臨之時,以此身換眾生就好。“


    李青籬看著他。


    “別想著當個逃兵,逃不掉的。抗爭者的理論壽命可以無限延續,如果我們逃,人類就會滅亡。逃到頭來無處可逃,還被人痛恨到死。“


    廉衝哈哈一笑,喝了口酒又說:“更何況,好歹我對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你就跟著我,先這麽過下去吧。要是能成正神,說不定真能拯救世界呢。“


    李青籬拿了紙筆,寫下一行字:


    “正神能幹什麽?“


    廉衝迴答地斬釘截鐵:


    “一切理性所不能想象之事。“


    李青籬點點頭,又坐了迴去。


    了解了,那我就去當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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