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外鵝毛大雪飄蕩不息,屋中宿醉的劉知幸緩緩睜開眼睛。溧水縣終究還是邊境偏遠之地,沒有什麽好酒。一壇烈酒也不過半錢銀子,就這樣的酒尋常人家過年也未必能喝的上。


    掀開溫熱的被褥坐在床頭揉著腦袋,口幹舌燥,才端起水壺大口飲下。聽到外麵的敲門聲,劉知幸說道:“進來吧。”


    十六七歲的少年端著一個瓷盆,還有一隻白碗。少年將瓷盆放下,緊接著端起白碗開始盛粥。劉知幸看著一碗白粥沒有添加任何東西,接過大口吞下肚。少年看著將軍狼吞虎咽,接過劉知幸手中的白碗繼續盛粥說道:“聽褚將軍說將軍每次醉酒之後都喜歡喝粥,末將找了許久沒有在廚房找到一些鹹菜。”


    第二碗才放到嘴邊忽然發愣,少年的話讓劉知幸想起了心中終究無法忘記的女子。記憶中在太平城的那段日子,每次與楊塵蕭銘酒醉之後,隻要在家,第二日清晨都會有一碗熱騰騰的粥。一年前每次酒醉之後的第二日清晨,都會想起那碗白粥。


    最近一段時間常年作戰好似忘記了許多,已經有半年不曾寫過家書,也不知道玉蓮在觀音廟是否過得安逸。相隔數千裏,唯有一顆時常惦記的心。劉知幸慢慢喝粥,迴想著一幕幕。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過了,同樣的白粥還是變了味道。


    少年發問道:“將軍是不是不合胃口。”


    “沒有,很好。隻是想起了一些,不知道我家閨女現在長多大了。做父親的還沒有見過,你說我是不是挺失敗的。”遺憾的說道。


    其實根本不明白劉知幸在說些什麽,少年隻是說道:“不能這樣說,像將軍這樣的年紀做到一軍主將,放眼大梁軍中能有幾人能和將軍相比。小姐如果知道將軍在邊關立下這麽多的功勞,應該值得自豪才對啊。”


    劉知幸沒有說話隻是淡淡一笑,喝完粥見少年離開整理衣衫,披上披風推門走出。這一場大雪來的極早,至少在這場雪結束之前兩軍不會有什麽動作。


    盯著漫天飄蕩的大雪劉知幸離開軍營,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今天還需要與方大人商談重新建造城牆的事宜,大軍南下至今沒有消息。經過壩上莊的圍殺之後,楚軍必然會盯上溧水城。憑借十幾年不曾修繕的城牆,想要擋住楚軍的腳步,幾乎沒有可能性。


    漫天雪花遮蓋在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身上,用力緊了緊披風,稍微暖和一些。沒有走多年前方一對夫婦,漢子推著小車,婦人在後麵幫著推車。劉知幸靜靜站著,看著夫妻二人鬥嘴。


    漢子怒氣衝衝的說道:“非得等到今天,這雪下的這麽大。”


    後麵的婦人委屈的說道:“還不是怕你累著,快點走吧,孩子還在家凍著。凍壞就不


    好了,把你的臭脾氣收好,迴家不要當著孩子的麵擺臭臉。”說到後麵婦人顯得很是硬氣。


    反觀漢子軟了下來道:“知道啦,知道啦。我還不能發發脾氣了。”


    “你還說,也就能衝著我發脾氣,有本事把脾氣發到楚國人的身上,這才是男子漢。”一副正氣凜然的說道。


    剛才還硬氣的漢子越走到家門口越慫,反而婦人霸道。隻見婦人推開院門,漢子才說道:“還不是放不下你們娘三,你以為老子怕死啊。再說了十三營的劉將軍也不收我啊,死在戰場上你們怎麽活。”


    劉知幸看著夫妻二人鬥嘴不停,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生逢亂世能有一個家已經不容易,夫妻二人雖然嘴上誰也不服誰,骨子裏還是心疼對方,當然還有家裏的孩子。


    看著夫妻二人關上院門劉知幸想起家中的兩位夫人,還有沒有見麵的閨女,自然還有在觀音廟心愛的姑娘。好像這種平淡的生活從來不屬於自己,就連心愛的姑娘也在一步步的走遠。


    隻是這種溫馨的氣氛真的讓人羨慕,劉知幸隻能想卻得不到。輕輕說道:“希望天下一統之後所有人都有一個家,一個溫馨的家。”


    其實有一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劉知幸為什麽要選擇從軍而非入士。曾經昆淩山莊求學,先生周文說過理想的大梁。絕對不是天下一統傲視天下,而是百姓安居樂業,人人都有飯吃。冬天不用擔憂棉衣不暖,屋內不暖。二十年中先皇做到了第一步,讓大梁富足起來,內地的百姓談不上人人吃飽穿暖,至少能有活著的信念。


    那時候年紀不大的劉知幸最喜歡聽這些,反駁先生:“太平城人人都吃的飽啊,早幾天我還在雞鳴巷看見有人在打嗝呢!”


    老先生微微一笑:“知幸你還小,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遠在大梁的南方有著一個強大的國家大楚,在東南方有著東吳。三國之間打了將近百年,內地還好,在三國邊疆每年不知道死多人。其中有多少人不是死於戰亂,而是被活生生餓死,凍死。”


    小小年紀的劉知幸不懂先生的意思好奇的問道:“先生世上還有人能餓死,不可能吧!好吃的那麽多。”


    老先生摸著劉知幸的頭說道:“知幸你年還小,再長大些去南邊或者北邊看看,大梁邊境百姓的生活。”


    劉知幸稚嫩的口氣說道:“先生我長大以後一定要讓所有人過上好日子,和我一樣天天吃好吃的。不讓每一個人餓肚子,然後把南楚和東吳都和大梁一樣,和平的生活。”


    老先生周文笑著說道:“這件事很難啊,中原分裂一百多年談何容易。”


    劉知幸頂著大雪一步步向著縣衙走去,站在縣衙門口等待衙役開門。伸出雙手一


    片片雪花落在掌心,頭頂這一片片雪花,好像少年白了頭。


    青林宮玉蓮早晨昏昏沉沉起床,聽到外麵吵吵嚷嚷。看著身邊熟悉中透著陌生的男子,心中不假思索。入宮數月皇帝一月中有半月在青林宮過夜,甚至將奏章從禦書房搬到了青林宮。雖然引起了後宮諸多妃子的不滿,玉蓮不覺得有什麽。正如這一輩子那件事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兩次入宮有誰問過是否願意。


    穿好衣服,再宮女的幫助下披上一件皮裘。問道:“海棠還好嗎?”


    宮女說道:“娘娘昨夜刮起北風,奴婢已經搬迴屋子。”


    玉蓮輕輕點頭,宮女跟在身後走出大殿。殿外入春天梨花被狂風吹拂似得的場景,玉蓮站在屋簷下瞧著宮女太監勤快的打掃。天空下著雪如能打掃幹淨,若是早幾年在這裏下多久的雪也沒有人在意。或許隻有那個喜歡穿著紅衣的少女天真的看雪,更喜歡將凍得通紅的雙手插在雪中。不知道小姑娘今年的第一場雪,是不是還喜歡打雪仗。


    貴妃的出現諸位宮女太監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在玉蓮麵前行禮。玉蓮說道:“不用居於禮數,散了吧。本宮許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眾人還是不敢有剛才的動靜,說是在掃雪。天上一片片雪花落下,何時才能掃的幹淨。玉蓮邁步走下台階抬頭望著一片片雪花從無際的天空落下,每一片雪花像凝固的眼淚,落在臉頰上涼在心中。


    張開雙臂享受著雪花落下時的一絲涼爽,頭頂積滿不融的雪花。烏黑的發絲瞬間白了頭,腳下吱吱的聲音好像編製著一首悲傷的曲子。殊不知穿著整齊的皇帝眯著眼睛看著在雪中翩翩起舞的愛妃,一人的出現為潔白的大地添加了一份獨特的景色。


    蕭殷雙手附後既是賞雪亦是看人:“飛雪凝如玉,寒風伴奏曲。佳人一朝奏,映雪輕起舞。”眯著眼睛發笑。


    麵向天空片片雪花落在臉龐,化作絲絲陰涼蒸發。玉蓮在寒雪中緩緩轉圈,放開天性還是一位隻有二十一歲的少女。隻是過了今年冬天已經是離開家鄉的第五個年頭,玉蓮停下腳步,好像在每一片雪花中看到熟悉的麵孔,人人映照在雪花中落入眼眸。


    披風順著香肩滑落,寒風透著單薄的衣衫轉入嬌弱的身體。蕭殷快走幾步從地上撿起披風急忙將玉蓮包裹,看著愛妃投來柔和的目光,蕭殷微微發笑道:“天氣寒冷愛妃還是早些迴屋,小心受了風寒。”


    玉蓮拉緊披風用力裹了裹,微微點頭。蕭殷伸手拂去烏發上的雪花,親昵的摟著玉蓮走上台階。王公公輕聲提醒道:“陛下時候到了,該上早朝了。”


    蕭殷扶著玉蓮走進殿內,在王公公的陪同下走出殿門看著掃除一條小路說


    道:“玉妃喜歡不用掃了,雪停了再說。”腳步輕盈的踩著薄薄的雪離開青林宮。


    手裏抱著小火匣走出殿外,看著皇帝離開的背影玉蓮微微笑。不知道入宮到底是錯還是對,皇帝蕭殷對自己很好。除了不能離開這座宮殿,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唯獨放不下心中的執念,對哪位身在南鏡戰場的白甲少年的將軍,不知道是恨還是忘不掉,或者說深深的愛。收藏在觀音廟別院床下的先皇遺旨,玉蓮並非沒有想過取出來離開。


    心中一直期盼這遠在南鏡的愛人,能夠不顧世俗闖上鴻山,經過紫雲寺再到觀音廟。少年深深擁抱心愛的姑娘,少女靜靜依靠在雄厚的懷中。男子說:“玉蓮我帶你離開這裏,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少女說:“劉大哥先皇沒有要我留在這裏,我這就拿出聖旨,一起迴家。明年春天桃花盛開,釀下新酒,你品酒我彈琴好不好。”


    隻是所有的一切隻能瞎想,哪位白甲銀槍的少年將軍始終沒有登山。正如下著一場雪,同在一片天空下,你在那頭,我在這頭,隔著一片蒼茫。我白了頭,你也白了頭,隔著千山萬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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