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第一片落葉枯黃,坐在院子中享受傍晚的涼風。張柏一手拿著書,一手端著一碗涼水。讀書從來都是枯燥的,聖賢書艱澀難懂,作為一名真正的讀書人不吃苦又怎能吸取書本中的知識。跟隨周文學習兩年,如今快到科考的時候張柏許久不曾到昆淩山莊學習。先生曾說過讀書在與心境,天下書生千千萬有幾人能學以致用,讀便是心境。


    何為讀書,先生解釋:“讀書養氣,何為氣,浩然正氣。讀書沒有壞處,唯獨死讀書者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學者。天下比老頭子讀更多書的人很多,為什麽沒有被人稱為一代文宗。讀書養氣不止養浩然正氣,更在養屬於自己的氣,所謂氣便是心境。”


    對此張柏深以為然,將手中的書本放下。這半月以來手中經常拿著一本書,翻書不過數頁。一直不懂為什麽先生說臨近科考要少讀書,張柏十分不理解。從小讀書麵對考試,每位先生老師總會說複習多讀書。從半年前周文先生曾對張柏說要成為棟梁之才,讀書是必然,但亦非必需。張柏十分不理解,之後聽先生的話讀遍昆淩山莊收集的大梁百年史集。


    望著昏沉的天空,張柏心思所在就在不遠的盧氏酒樓。從上次之後去過幾次,得知玉蓮最近一段時間經常去紅袖招練琴。對於紅袖招張柏暗中調查,隻是紅袖招好像裹著一層謎團。市井隻知道紅袖招的方夫人,不像其他幾處青樓看似不堪卻是有明確的東家。


    放下書本心中擔憂,距離殿試還有三日。先生曾說殿試之前去一趟家裏,張柏知道老先生此生唯一的遺憾就是劉知幸從軍。這兩年跟隨先生學習,了解許多那個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的少年將軍。當知道劉知幸為什麽沒有選擇父親劉策曾經坐鎮的北方,也沒有去劉策當年的手下的將軍,反而選擇不曾去過的南方。


    劉知幸曾經說過不願意當一個紈絝,無論是去北方還是徐州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周文很喜歡這個天資聰慧的學生,一度認為劉知幸若是一心讀書大梁狀元必然會有一位叫劉知幸。從一開始的寄托,張柏深知先生學問淵博,與世間流傳大相徑庭。


    清晨早早起床洗漱在城門剛開之際趕向昆淩山莊,其實用不著走這麽早。實在是囊中羞澀,如今連租一匹馬的錢都沒有。張柏這兩年過的實在是窘迫,遙想當年何須騎馬,家中獨屬於自己的坐騎就有三匹上等馬,何須走步去昆淩山莊。這兩年走的路多了,都有點害怕這雙鞋過了不今年。昆淩山莊距離太平城其實不遠,就屬於太平城的昆淩山下。


    天下莊園昆淩山莊排的上名號,並非山莊有多大,而是山莊裏住著一個老人。張柏曾經認為昆淩山莊很大,這兩年得知太平城中這樣的府邸其實不少。


    腰間挎著一個酒葫蘆,到了昆淩山莊已經快到午時。若是別人按著時間來或許有人會認為蹭飯,張柏自然走入。仆人都是山莊的老人,這兩年來看的出張公子的艱難。老爺子有過的學生怕是老爺子都記不得,老仆更是記得不。唯獨近年來的兩位年輕公子記憶深刻,劉公子總能得到老爺子的歡心。但是張公子曾經也算是富人家的少爺,突然家道中落非但沒有留在山莊學習,最多是聽老爺講課晚了才會住下。怕是山莊仆人的錢囊中也比張公子重一些,有幾次心疼年輕的讀書人想幫襯些,年輕人隻會笑著拒絕:“小生已經得到最寶貴的,不敢奢求別的。”


    張柏熟門熟路的走進飯廳,老爺子依舊是簡單的粗茶淡飯。兩年了張柏自己的逢年過節先生才會多上幾道菜,也隻有大壽大擺筵席才能見到奢華的飯食。拿著酒葫蘆不客氣的坐下,山莊的仆人很喜歡張柏的這一點。記得隻有兩個年輕人能與老爺子坐下來吃粗茶淡飯,那個年輕人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張柏自己拿上碗筷,先打開路上渴了都舍不得喝一口的酒。


    周文不停的咽口水說道:“小柏來給老夫喝一口。”


    服侍周文的仆人心驚膽戰,次次如此就怕老爺子喝酒。周文年輕的時候酒量也不小,早幾年無酒不歡。張柏打個酒嗝眯著眼睛說道:“先生嘴刁,這不是好酒。”


    見到老人伸手將葫蘆遞過去讓老人聞了聞立刻拿開,先生這麽大的年紀了身體又不好,怎敢真的給酒喝,若是被家主周英祥知道了還不打斷手。周文自然不喝酒,笑著說道:“真差,老夫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差的酒。”


    張柏嘿嘿一笑吃著小菜喝著烈酒,酒雖然算不上好也是從老掌櫃哪裏拿來的峰散。次次拿酒前來隻是想讓老人高興一些,老人經常說不能飲酒看著別人飲酒也是一大趣事。別人看來說的是反話,張柏卻不以為然。


    用過餐過後所剩不多的峰散張柏悄悄收起,周文帶著張柏來到書房。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說道:“還有幾天殿試。”


    張柏一改之前的活躍恭敬有禮,老先生也不是腐朽之輩,但是治學嚴謹。學術之外年紀大了看的也淡了,唯獨學問授學不敢馬虎,不然怎會有天下門生半出周氏的言論。作為當朝最後一位太師值得所有人尊敬,從辭幕以來皇帝不在朝堂上也會尊稱一句先生。


    迴答道:“算上今日還有三天。”


    老人緩緩點頭將書籍放到張柏手中說道:“眨眼半年過去了,考驗兩年多努力的時候到了。小柏啊,可曾考慮過想要做什麽事。”


    對於張柏而言老人心中了然,三甲之內必有一席之地。若是看不出張柏的才學,二十多年主考官也白做了。當今主考官是翰林院學士雙裳,周文自然看得出皇帝陛下對此次殿試看待的比往年更加深刻。雙裳看似交好之人許多,當真是個腐朽之人不懂的變通,不然如今翰林學士上應該加一個大字。一字隻差天壤之別,天下士子認為如此才是傲骨。


    對於此事張柏從未想過,讀書人讀書就好了有幾人想過如何用。張柏自然也是如此,老人神情嚴謹說道:“古人有言百無一用是書生,讀在再多的書籍不學以致用便是無用。小柏啊,聖賢書是教人做人,若是人人都如聖賢書做人這個天下會是什麽樣。老祖宗編集天下聖言匯集成冊教人,並非固定人的思想,縱觀上千年賢人層出不群唯獨千年才能成就聖人。一位聖人的出現不是此人思想多高,傳授多少學生,為天下做多少事。聖人的出現往往隻是一個念頭,單單一個念頭影響無數人千秋百代,聖人建立思想,後人從中發揚光大。世人記住隻有聖人,獨獨忘記在這條路走過的千千萬人。老夫不要求你能做一代聖人賢人,隻要能在漫長的道路上留下腳印已經值得驕傲。”


    見到張柏要翻書周文深處枯老的手摁下接著說道:“這本書是老夫一生的治學經驗,先不急著看。殿試結束之後隨便看看就好,人老了總會多想。這些東西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老夫希望你張柏看看就可以不一定非得按照老夫的想法去做。每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無論的陽光大道,還是羊腸小路都是路,無論走那條路都能走到終點。”


    飯後帶有一點醉意在先生一番教導下張柏一一記在心中,求學兩年多先生傳授的多是書本上的知識。今天傳授與書本毫無關係,張柏亦是聽得做認真的一次,唯一一次沒有提問。雙臂抱著薄薄的書籍,這本書是先生給自己最薄的一本卻是最重的一本書。


    周文眼神柔和的盯著張柏說道:“小柏作為先生能教你的已經教你,剩下的路隻能自己去走。先生不要求你做一個聖人,但事事要做到問心無愧。入朝之後是結黨營私還是作一位正直的官員,先生不教你也教不了你。唯獨記住一點,天下百姓已經夠苦的了。世上惡人古來有之,苛求人性的人物很多,流傳至今的數不盡,難道他們就錯了嗎?”


    “未必,貪官雖然貪婪斂財,未必不能造福一方。賢臣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未必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遇事第一想到的是做出此事會不會影響名譽。同樣做一件事為人圓滑者遇事多想,性情執拗者認定不去改變,不在乎苦難迎難而上終能達成所願。可曾想過同樣辦成一件事,一個付出不多隻是說幾句話,另一人終其一生。沒有對錯,隻求無愧二字乎!”


    張柏不懂也不想懂,做人誰不想簡單。道家學說也有涉獵,無非將的是無為而治,道法自然,天下大同。


    老人站著說了這麽多話,覺得有點累張柏趕緊扶著老人坐下倒上一碗清茶,摸著茶杯溫熱才遞到先生手中,周文對著張柏露出笑容。作為學生何須事事都如先生,若是如此天下隻有一種人,這樣的天下有怎會安穩,聖人言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從此學問流傳,同樣的米養百樣人。人善學,隻要學便會改變。


    問出今天第一個問題:“身為臣子但如何?”


    認真聽講的張柏神情一怔,意想不到先生會提問直接迴答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聽到張柏的答複老人隻是帶著微笑道了一句:“是真心話嗎?”張柏覺得古怪,隻聽老人說道:“人老了總喜歡聽好話,老夫二十歲人稱滑頭,四十歲文武群臣背後叫老鬼,到六十多歲一心治學任太師,年輕人尊敬,罵老鬼的呢!活到現在最重名聲,少時求財求權,老時什麽都有了求的隻有名,身後事由後人評說。”


    張柏第一次聽到出乎意外的話,沒有說自己的不對也沒有說對。少年求財求權,若是沒有財權何談名。深深記住先生教誨不去提問也不做答複,對此老人十分滿意。一身得意學生不在少數,說過這樣的話的真的不多。


    喝完一杯溫茶輕輕比上雙眼道:“千秋百代一壺酒,一撮一飲滋味濃。嚐盡天下百佳釀,唯有春秋最得心。人有百苦匆匆過,到老皆是蜃樓景。繁華流逝舊人離,新人寄來開太平。”


    見到先生疲憊的緩緩入睡,張柏拿著披風蓋在先生身上關上房門褪去。依稀記得初來時眾人的瞧不起,一個小小縣城的學子而已,想拜在老先生門下癡人做夢。但拜在先生門下,張柏從來沒有覺得曾經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太師周文從心底瞧不起自己,為今張柏覺得自己很幸運,也感謝劉知幸的書信。


    走出房門腦海中謹記先生的教誨,不敢忘記一個字,此時覺得一口酒還不足以解饞,大飲一口覺得痛快。一手提著酒壺搖搖晃晃走出山莊,嘴裏說著:“千秋百代不就一壺酒,味重更濃。”


    從未覺得一本書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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