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車道中,幾盞昏黃的車燈下,站著四目相對的二人。


    雁迴欣喜地看著麵前的女孩,四年不見,她、長大了。眉眼間沒了昔日年少時的嬌憨,形容冷肅疏離,卻依舊身姿挺拔。她瘦了好多,雙頰上已經再不見曾經的兒態,削瘦冷峻,自與隔世的感覺讓雁迴似乎找迴了昔年,他第一次見到沙棠時的情形。


    那一年,他十五,她十四。


    他隨父母到沙縣暫居,進入縣城一中七班借讀。進入那個教室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坐在第三排最左麵,窗戶下的沙棠。


    班裏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卻獨有她托著下腮欣賞著窗外的那株海棠樹。


    眼角唇瓣,巧笑嫣然。


    後來,他就坐到了她的旁邊。


    問她:“你這麽喜歡那株海棠樹,所以你家人才給你取名為沙棠嗎?”


    當時,雁迴以為他猜對了。


    可彼時還長著一對肥肥小奶膘的沙棠卻是挑釁般地扭著這個據說來自帝都的少年:“你猜錯了!”


    “噢?”


    “沙棠本身就是一種樹。身可做木料,果如紅棗,可食。你沒看過《山海經·西山經》:昆侖之丘有木焉,其狀如棠,黃華赤實,其味如李而無核,名曰沙棠;可以禦水,食之使人不溺。”


    少年女兒的不馴,頭一次那般直白地出現在了雁迴麵前。


    他當時就笑了,立時懟了迴去:“山海經那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怎麽能當真,說起你這名字,我卻隻知道沙棠之槳雲母舟,美人玉袖搊箜篌。”


    媽的!


    這死小子竟然敢調戲她?


    沙棠氣結。雁迴卻笑得更加開心,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雁迴,大雁南迴之意。”


    姓雁的?


    沙棠冷哼:“你這個姓可真是少見。”


    雁迴承諾:“此姓確實少見。據說雁姓傳至漢朝。漢武帝時匈奴裨王,降漢封雁渠侯。自那時起,便有了雁姓。”


    “所以說,你不是漢人嘍?”


    小姑娘開始挑眉準備歧視新同桌了。卻不料這個新同桌的臉皮異乎尋常之厚:“怎麽能這樣說呢?自漢至今,中華血脈混交了多少代了?我家早已經是漢人。更何況,雁,知時鳥。大夫以為摯,昏禮用之,故從人。雁,可是最從漢禮的了。”


    當時的沙棠沒搞懂後麵那句,這小子到底在說什麽。


    還是迴去查了好久,才知道那句話的意思究竟是什麽?隨即大怒,第二天到了學校就和這小子打了一架。


    混戰中,她打破了他的嘴角。他揪了她十幾根頭發!


    這可恨的小子,竟然還敢不還她的頭發。


    “你得了我的血,我藏了你的發。卿卿棠果,結發與藏,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


    當時她幹什麽來著?


    唔,想起來了。


    一記老拳,直接打得他鼻血噴流。教導主任尖叫著就跑去告狀去了,那個更年期的歐巴桑,恨不得讓學校所有的人都知道七班的沙棠是個多沒禮貌的野孩子。


    可結果呢?校長辦公室裏,這渾小子卻是勇敢地承認:“是我言語輕薄,先逗的沙棠同學。人家女孩子自重,打我兩拳又怎麽了?我活該啊。”


    彼時,他是縣裏新派領導的獨子。


    他說的話,哪個敢不當真?


    於是,那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事情還算圓滿的解決。唯一遺憾的就是:自那後,某人撩她撩得更勤快了。當然,她揍他也揍得更加殘暴。半個月不到,全校的人就都知道了,七班的沙棠和雁恩迴是一對活冤家!


    再然後……他們居然真的變成了一對‘活冤家’!


    *


    “你怎麽會在這裏?”


    雁迴欣喜地走了上來。伸出雙手就要扶她的肩膀。


    可,那怎麽可能?


    沙棠動作利落的往後一閃。雁迴的手落了一個空。略有些尷尬,但:“再見到你,真的太好了!之後我打電話迴去過,他們……說你帶著奶奶去外地了。”


    “怎麽樣?奶奶現在好些了吧?”


    還真是叫得親近!


    沙棠抿緊了嘴唇。看看隔間裏瞪大眼睛的三小隻,想想,還是拉住了隔板門。


    雖然裏麵的小婉什麽也知道,但這種事讓小孩盯著看,實在是沒意思。


    “我奶奶已經去世了!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提起她!”


    去世了?


    雁迴臉色一白,似是想起了什麽隱痛一般,竟沉默了好久。


    “那你……”


    有些話,他問不出來了。


    人生,其實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選擇。他選擇了,她也選擇了。選擇最好的結局,莫過於得償所願。哪怕失去一些,有得便好。可若是你舍棄一切做了選擇,結果卻是一無所有,又算什麽呢?


    雁迴的聲音裏帶了哀淒。


    那莫名的哀意真誠地讓沙棠幾乎有了錯覺。但她不會相信:這個人對阿奶會有什麽真正的敬義!他當年,已經把這世上最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此時種種,隻會讓人覺得惺惺作態。


    “我過得很好。這次是送許麗的妹妹去上學的。姓雁的,萍水相逢最好的結局就是此生不見!否則,你知道的,我的拳頭你不是第一次嚐滋味了。”


    門外,兩串腳步漸行漸遠。


    一個向東,一個向西,雖不知都去了哪裏,但光聽這點滴幾句,三小隻的腦海裏已經腦補出一串的愛恨糾纏了。


    崔槿蘭謹慎些,沒有問出來。


    可李倩卻是臉色不好地看向了許小婉:“那個男人怎麽迴事啊?他對不起沙棠姐嗎?”


    這個……許小婉也很不喜歡雁迴啦。


    但這畢竟是沙棠姐自己的事。更何況,這件事誰對誰錯,真的很難講清楚的。雁迴看不上沙奶奶,覺得沙棠姐不該為了那樣一個人放棄學業;但沙奶奶以前做了什麽是以前的事,就算再有問題,至少作為一個奶奶來講,她對沙棠姐絕對是沒說的了。


    沙棠姐舍不下奶奶,是誰都挑不出毛病來的選擇。


    為此和雁迴鬧掰……許小婉很糾結地扯了半天自己的頭發後,最後隻能給李倩一個這樣的迴複:“有些人,真的就是有緣無份!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分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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