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燁看著陸楊,神色平靜,讓人看不出來情緒。


    “愛卿想如何?”


    陸楊沒想到皇上會反問他,想了想,便道:“皇上想如何便如何,總歸他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陸楊不知皇上這話是不是試探,但他說的也是自己的心裏話。


    陶文德的位置特殊,雖然多年的建設被皇上用巧計摧毀大半。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也不知陶文德有沒有後手。


    皇上對其出手,也不純是為了替他出這口氣,給他一個交代。


    歸根結底,還是陶文德不安分。


    手中權力過大,皇上就算現在不出手,以後肯定也是要出手的。


    他的事,估計也就是一個催化劑罷了。


    不過陶文德不爽,他就開心,至於皇上是什麽目的,他也不會去深想。


    畢竟,他們的目的一樣,那就夠了。


    任泰和的到來,引起了陶文德等人的注意。


    尤其是他身旁還有於喜,這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


    於喜離開,是皇上的指示。


    那任府尹的到來,肯定就是皇上的旨意。


    任泰和可是順天府府尹,不在順天府裏待著,卻跑到了考場裏來,說明這個考場出了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


    陶文德看著正往皇上那邊走去的任泰和與於喜,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考場出事,他怎麽不知道?


    他看向一旁的林文行,伸手招唿他過來。


    林文行看了眼上麵,這才轉身往陶文德那邊走去。


    為了方便說話,陶文德特意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這會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上那邊,陶文德和林文行又是挑著時機往後麵走的,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沒一會,陶文德掃了眼周圍,停下腳步,把聲音壓低,像是在喉嚨裏說話一般。


    “我把考場的事交由你負責,你便是這樣負責的?”


    考場裏很是安靜,林文行離得近,自是一字不差地把陶文德充滿怒意的話語聽了進去。


    他微微低頭,雙目斂著,看向地麵,一副十分順從的模樣,“陶尚書,您應該知道才是,我把考場負責得很好。”


    他語氣一頓,掀起眼皮看向陶文德,“如果考場上出了什麽事,陶尚書可是怪不到我頭上。”


    “考場出什麽事?”


    陶文德眉頭緊皺,看著林文行的眼神不善,“我全程交由你負責,出事不怪你,難不成還能怪到我這裏?”


    林文行眉心一皺,因為知道陶文德的為人,這些話他並不覺得意外,眉心很快又放開,視線不再看著陶文德,而是望向不遠處正在提筆寫字的考生們身上。


    “陶尚書心裏再清楚不過,您做初一,就怪不了別人去做十五。”


    陶文德氣急反而不說話,隻冷冷地看著林文行,眼底深處帶著一絲疑惑和慌亂,不過很快又被他狠狠壓了下去,“你這話什麽意思?”


    身上的視線像條毒蛇在爬行,冰冷,惡毒,不懷好意。


    林文行深吸口氣,瞥了眼皇上那邊,才看向陶文德。


    “陶尚書把我當棄子,我這也不過是棄子的反抗罷了。”


    “我何時把你當棄子?”陶文德眉頭緊緊皺著,眉心處的褶皺仿佛更深了,顯出了幾分他內心深處的焦躁。


    林文行麵上並無任何情緒,隻寬袖中緊握的雙手暴露了他內心的想法,突升的怒火橫衝直撞,最終消耗殆盡,慢慢平息下來。


    “陶尚書心裏明白。”


    聞言,陶文德若有所思,“你知道了什麽?”


    話音落下,他的神色便歸於平靜,仿佛先前充滿怒意的人不是他一般。


    這般詭異,林文行看著,心裏突然覺得有些不妙。


    先前陶文德的那些問題,怕不是在套他話!


    這樣想著,林文行並未迴答,看似冷靜的臉上,實際上內心深處已經有些不安起來。


    不過想到陶文德做過的壞事那麽多,並不止讓人泄露考題給自己人這一件,他又放下心來。


    “陶尚書讓我做過的事,我可都記得,有些還留下了證據。”


    “證據?”陶文德眼裏滑過一絲陰狠,明白林文行恐怕以前就有想背叛他的念頭,不然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留下所謂的證據?也是這人以前偽裝得好,他竟看走了眼,“我倒了你也休想好。”


    林文行點頭,並未反駁,隻是十分平靜地陳述,“我知道,但結果不會比之後更差。”


    陶文德終是有些慌了,終日打雁,沒想到竟是被這雁給啄了眼。


    不過仔細一想,林文行跟他也不過兩年,他當初因為並未全信這人,讓林文行做的事都不是什麽大事。至於證據,陶文德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把柄能被他捏住的,當初那些口頭上的指示,一句口說無憑便能壓下去,還有周旋餘地。


    林文行跟了陶文德也挺長時間,也算是了解他的習慣。


    往下一壓的嘴角,便是意味著這人心裏想到了什麽好辦法。


    林文行看著,道:“陶尚書別煞費苦心了,今日你是逃不掉的。”


    陶文德一愣,隨即想到了什麽,道:“你投靠了誰?皇上?還是陸楊?”


    皇上今日過來,他本就有些驚訝,這會聽林文行說這話,倒是把近段日子發生的事情都串連了起來。


    “是皇上?!”


    陶文德臉上露出驚疑。


    林文行並沒有迴應這幾句話的意思,話題一轉,便道:“陶尚書,皇上派人過來了。”


    他望著前麵,幾名侍衛正往這邊走來。


    這幾人腳步整齊匆忙,右手始終放在刀柄上,來勢洶洶,麵無表情。


    陶文德抬眼一看,見此,卻是很快冷靜下來。


    他轉頭看向林文行,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刮過林文行的臉,忽而輕輕道:“林侍郎,你以為皇上能對我下手,就會放過你?”


    他低低輕笑出聲,隨即袖子一甩,大步往前走,直接迎向那幾個帶刀侍衛。


    若不是林文行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看陶文德這昂首挺胸的模樣,他怕是都要以為這幾個帶刀侍衛是來請陶文德過去領賞的。


    眼看著其中一名侍衛脫離隊伍,往自己這裏走來,林文行伸手整理了下衣服,緩步向前。


    既然邁出了第一步,那第二步第三步再難走,他也得咬牙往下走。


    陶文德不知道,他根本迴不了頭了。


    就算用語言攻擊他,諷刺他,挑撥離間他,在任府尹過來的那一刻,什麽話對他都不管用了。


    昨日夜裏,他便把陶文德讓他做過的事,包括他所知道的,都寫進紙裏讓人送到了順天府。


    還有陶文德讓他做事時傳遞的書信,通通,都交了出去。


    陶文德做事謹慎,很少會用書信傳遞訊息,但也隻是很少。


    再謹慎的人,也防不住日久天長。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日子久了,一直沒被人發現,總也會有鬆懈下來的時候。


    他手裏關於陶文德的書信很少,隻有兩封。


    一封是一年前,他外出河南,陶文德讓他在那邊幫忙聯係昔日的京官,說是能把人調迴京裏。


    另一封也是那時寄給他的,正確來說,是給那個人的。


    隻不過他當時鬼迷心竅,留了個心眼,真跡他留了,給那人的隻是他模仿的書信。


    當時看完信時,他就知道這封信有朝一日肯定會用得上。


    信裏寫的,是關於討要贓銀的數額。


    陶文德這些年,利用自己的職務,悄無聲息,又順其自然地暗中操作,把給過銀子的官員派往富庶之地當官。


    又或者把給過銀子的外地官員弄迴京裏。


    不管是出還是進,他都能賺取一大筆銀子。


    數額對於官員們來說,能接受,但對於百姓而言,那便是天文數字,可望而不可即。


    一人上千兩,十人便是上萬兩。


    這麽多年下來,可見陶文德是貪下了多少銀子。


    不過林文行也承認,當初自己也是看中了陶文德的權勢,才半脅迫半主動地跟了他。


    這會叛變此人,既是無奈,也是苦心籌備。


    心裏想法很多,林文行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了。


    在皇上讓人找上來的那一刻,他竟選擇了點頭。


    而這一點頭,未必不是陶文德逼他做出的選擇。


    在聽到陶文德讓人把考題泄露出去時,他就知道陶文德是絲毫不顧及自己。


    甚至讓他負責這次的考核,說不定都是有計劃的。


    畢竟到時候若是事發,可以把他推出來當替死鬼。


    他賭不起那一半的成功,就算一年三年沒有東窗事發,但做過了總會留下痕跡,難保哪天不會有人喝醉說了出來,他不想這般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皇上的話,便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選了皇上這邊,就算再得不到皇上信任,再得不到升官的機會,也好過白白丟了性命。


    在邁步往皇上那邊走時,林文行逐漸說服了自己。


    所以在任府尹拿出那一疊紙張和書信問他是不是真的時,他並沒有猶豫,果斷地點了頭,承認這些都是自己讓人送過去的。


    陶文德在一旁看著,並未說話,隻是臉色很是難看,他說了這麽多,這人難不成就沒有動搖過?


    趙燁不露聲色地聽著,隨即看了眼前麵還在埋頭提筆寫字的考生們,又看了眼陶文德和林文行,才開了口。


    “去裏麵說。”


    他站起來,腳步一轉,就往後麵走去。


    陸楊看了眼林文行,轉身便跟著皇上往裏走。


    白臨幾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皇上沒有讓他們過去,他們也隻能遠遠地望著。


    這會見皇上突然起身離開,陸楊陶文德和林文行幾人也都跟在後麵,更是一臉懵。


    考核還在繼續,不可能沒有人監考,他們自然是不能擅自離開的。


    白臨摸著胡子,雖然好奇,但腳步卻是沒動。


    反正那裏有陸楊在,他遲早都會知道的。


    正是因為他和陸楊的關係,這會有人走過來,問白臨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白臨哪裏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但陶文德被侍衛找上來的那一刻,他是看到了。


    隻能隱約猜到這事可能與陶文德有關。


    但具體是什麽事,他就不知道了。


    見白臨搖頭,另外幾人互相看了眼後,也就沒有再問。


    但到底心裏還是有些不安。


    就算是發生了什麽事,也不要牽扯到他們頭上來才好。這段日子皇上的舉動,到底還是讓眾臣子忐忑了起來。


    這邊,陸楊跟著皇上進了吏部大廳。


    他自是沒有坐下,而是站在皇上旁邊,看著跪在下麵的陶文德和林文行,神色不明。


    陶文德自是不肯承認那兩封書信是自己的筆跡,也不承認林文行紙上寫的事情是自己讓人做的,解釋一切都是因為林文行與他有些恩怨,出於報複,才這般誣陷他。


    見皇上不說話,他看向旁邊也是一言不發,冷眼看著下麵的陸楊,厲聲道:“陸侍郎,林侍郎所做之事,是你示意的吧?”


    陸楊眉頭一皺,有些不可思議。


    “陶尚書不要亂說,我可沒有指示林侍郎誣陷你。”


    陶文德根本沒有把陸楊說的話聽進去,他看向趙燁。


    “皇上,您難道不知道陸侍郎利用您對他的寵信,往各部安排了多少人?”


    說著,他冷笑一聲,“臣這些年來,為靖朝,為朝廷,為您做過多少事,到頭來,還不如這人在堂上混了三年。”


    他語氣一變,從滿腹不甘變得哀痛。


    “不過三年啊,皇上您就偏信他,連我們這些老臣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趙燁眉心隆起,“朕何時偏信他,何時沒有把你們的話聽進去?”


    他一拍扶手,冷斥:“一派胡言!”


    陶文德看著,繼續道:“皇上心裏清楚,臣說再多,您也是不會承認。”


    趙燁看著他,卻是突然道:“難不成你當年便是因為這,才讓人把他推下水?”


    陶文德一頓,皺了皺眉:“皇上說的,臣聽不懂。”


    “愛卿應該聽得懂才對。”


    趙燁卻是沒有放過他,“當年金水橋,陸愛卿落入冰水中,你敢說不是你讓人所為?”


    陶文德冷哼,“皇上您這是想替陸侍郎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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