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聵,風雲乍起,山雨欲來風滿樓。


    輕舟昨夜在丹宮被丹爐燒傷,後背已變得血肉模糊,不堪入目,他原本必死無疑,所幸,楚離聞訊及時趕到,給他服下了清火丹,這才保住了他的小命。


    現下他已醒來,師尊楚離和樓主葉白都在。


    葉白見他醒來,便來到他床邊又給他診了一次脈,他體內的火毒已清除的差不多了,性命已無大礙。


    葉白凝重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緩和之色。


    楚離也來到輕舟床邊,有些氣急地問道,“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為何會昏倒在丹宮內?”


    輕舟初醒,腦海還一片空白,隻覺得後背隱隱生疼,他用手摸了一下,發現後背的肌肉早已焦硬,如燒盡的碳灰。


    “師尊,我的背怎麽了?”輕舟摸到這樣的自己,有些驚恐和害怕。


    楚離歎了口氣,有些不忍地說道,“你後背被烈火焚燒,機體已經完全毀壞,往後恐怕連最基本的武學都學不了了。”


    輕舟聽了,心中萬分驚詫,最基本的武學都學不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徹徹底底淪為了一個廢人?


    輕舟的嘴唇不住地顫抖,內心無比煎熬,他很想哭,卻流不出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已經十六歲了,已經算得上是個男人了,怎麽可以輕易再掉淚?


    “你放心,我一定會醫治好你的,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葉白見這孩子滿臉頹色,心中不忍,便安慰道。


    “你現在將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我和你師尊講一遍。”葉白接著說道。


    輕舟努力地抑製內心的悲痛,努力地使自己平靜下來,他長長地吐了口胸中的悶氣,對葉白和楚離緩緩地說道,“昨天深夜裏,我瞧見大師兄和青梨還有另外一位師兄在寢宮外談話,便走了過去想問他們在聊什麽,這時大師兄卻帶著我們從後殿的一條小路來到了師尊的丹宮。一開始我以為大師兄隻是帶我們來看看,沒想到大師兄見了師尊的丹藥,竟生出了貪念。我見他想偷吃師尊的丹藥,便上前阻止,可大師兄不但不聽,還罵了我,說我是個沒用的廢物,隻仗著樓主的照拂才能留在這千羽樓。我聽了很生氣,就去奪他手中的丹藥,卻被他一把抓了起來,將我丟到丹爐上,我一聲慘叫後便不省人事,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如此說來是流陽想盜吃我的丹藥,你是為了保護丹藥才受了傷?”楚離聽完輕舟的講述,有些吃驚地追問道。


    輕舟點了點頭。


    葉白思忖了片刻,對楚離說道,“此事看來有些蹊蹺,不如等輕舟傷好些,我們在淩雲殿,讓他們對質,到時總能尋出點破綻,誰是誰非,也就一目了然了。”


    楚離沉吟了一下,暗暗地點了點頭。


    輕舟不知道他昏死過去後,丹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他不明白師尊他們所說的“對質”究竟何意,但瞧著樓主和師尊的模樣,似乎對他剛才所說的話有所懷疑。


    輕舟本想再做辯解,但樓主和師尊卻沒有給他機會,隻叫他安心好好養傷,說罷便離去了,留得輕舟一人在房間裏,欲言又止。


    三日後,淩雲殿上,千羽樓上下人等皆已到場,場麵莊嚴而盛大。


    輕舟被帶上殿時,看到大師兄和青梨站在大殿的中間,在他們身旁,還有一個被白紗覆蓋的竹抬。


    大師兄穿著得整整齊齊,顯然沒有得到他應有的懲罰,這讓輕舟十分震驚。


    “流陽,有人稱,那晚你有去過紫霄殿的丹宮,還想盜吃丹藥,可有此事?”楚離端坐在大殿之下的飛龍銜月椅上,十分威嚴地問道。


    流陽對殿上樓主及四位師尊作揖行禮,從容不驚地迴答道,“絕無此事,那天夜晚,弟子在寢宮睡覺,從未去過宮丹,有幾位師弟可以為我作證。”


    這時與流陽睡在同一寢宮的幾位弟子站出來,為流陽作證道,“那晚,大師兄確實沒有離開過寢宮,我們聽師尊講完經,便迴到了寢宮,不多時就睡了。”


    輕舟一聽,心中不解,那晚大師兄明明沒在寢宮,幾位師兄為何要說謊?他有點著急,脫口叫道,“你們說謊,那晚大師兄明明去了丹宮,如若不信,大可問一問青梨師姐,她當時就和我們在一起,還有一位穿著青衣的師兄,他也可以作證。”


    流陽仍裝著往日謙和寬厚的模樣,他對輕舟說道,“小師弟,我那日確實沒去過丹宮,你莫不是看錯人了?”


    輕舟急道,“不,不可能看錯,就是你,你想偷吃師尊的丹藥,你還想殺了我!”


    “好了,大殿之上,不可放肆。”楚離對流陽和輕舟斥責道,而後又將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看上去神情呆滯的青梨,問道,“青梨,你還記得當日發生了什麽事嗎?”


    原本性格活潑的青梨,今日卻突然變得木楞起來,連師尊楚離問她話,她也似沒有聽見一樣。


    楚離又問了一遍,青梨才有所反應,她突然傷心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對師尊說道,“那晚,我和風椿師兄在寢宮外觀看夜景,見輕舟小師弟一人鬼鬼祟祟地往後殿走去,我和風師兄好奇,便尾隨了過去,卻發現小師弟去往了師尊的丹宮。我和風師兄本想去報告師尊,卻不小心被小師弟發現了,他不知從那裏拿了一包藥粉,往我們麵前一撒,接著我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到我醒來,卻發現,發現自己被他玷汙了!”


    說著青梨就傷心欲絕地哭了起來,那模樣,痛不欲生。


    輕舟聽完,心中無比的震驚,他怎麽也沒想到,一向純直善良的小師姐,今日竟會說出這樣荒謬的謊話,而且還說得如此真情實感,真叫輕舟難以置信。


    “師姐,你為何也冤枉我?”


    青梨哭得花枝亂顫,抽泣著對輕舟憎怨道,“我一直把你像親弟弟一樣看待,不想你竟然對我行此禽獸之事,你還殺死了風椿師兄,你,你簡直就是個禽獸!”


    輕舟驚得目瞪口呆,叫道,“風椿師兄死了?”


    他這才知道,原來那用白紗覆蓋的竹抬裏,竟然是風椿師兄的屍體。


    “輕舟,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墨玄師尊厲聲問道。


    “不,師尊,我沒有,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麵對眾口一詞的誣陷,輕舟已百口莫辯,他隻能哭喊。


    “你天靈穴位殘缺,天生修不得靈力,為此你心有不甘,便偷取迴靈丹,被人發現後,你不但不知悔改,還痛下殺手,殘害同門。事後,你為了逃避罪責,使用這苦肉之計,想將這罪責嫁禍給他人,你太令我們失望了!”墨玄擲地有聲,一句一句地訴說著輕舟的罪行。


    輕舟心中冤屈難伸,一時氣血攻心,口不能言,他激憤萬分,全身不由得顫抖起來,這使得他背上的傷口再次崩裂,一時鮮血如墨,侵染了他的衣衫。


    葉白看著這孩子如此模樣,心中難受,他雖然不信輕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無奈鐵證如山,容不得他有半分偏袒。


    輕舟昏迷不醒之時,葉白替他診脈,發現他的體內確有了一股很強大的靈力,而且他的天靈穴也似乎在慢慢自我修複,若不是偷吃了迴靈丹,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緣由。


    殘害同門,按千羽樓的門規,輕舟必須被處死。


    後背的鮮血尚未凝幹,心頭之血又開始流淌。


    但無論輕舟此刻多麽委屈,多麽憤恨,這天下已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他。


    輕舟冷笑了笑,他覺得這個世界好笑,更覺得自己好笑,一個身如浮萍之人,一個身無長物的廢人,如何能得到別人的信任呢?


    他輕輕地歎息道,“世人皆醉我獨醒,醒卻是醉!”


    淩雲殿外,輕舟被架在一根銅柱的頂端,等待他的將是萬劍穿心,門中弟子,人人皆可以砍他一刀,刺他一劍,直到他氣絕身亡。


    四大護法領著門中弟子站在殿外,他們手中拿著除魔劍,準備將輕舟送往無妄地獄。


    這就是背叛千羽樓,殘殺同門的下場。


    靈台上的龍鱗香即將燃盡,輕舟的生命也將隨著這香盡而魂銷。


    大丈夫死不足惜,隻是就這樣含冤而死,他心有不甘。


    風起,花落,香盡。


    頃刻,萬劍如雨,朝輕舟飛刺而來。


    輕舟冷笑著,看著下麵的師尊和師兄師姐,內心的憎恨和怨怒漸漸地消散。


    或許,這就是他的命,一輩子得不到別人的信任和理解,他隻能無奈地接受這殘酷的命運。


    突然,一道白影一閃而過,擋在了他的身前,千萬利劍,盡被他一人擋在胸前。


    眾人詫異地看著這人,目光裏透出說不出的震驚,因為這人就是千羽樓的少樓主葉白。


    “少樓主?!”四位護法紛紛跪下,失聲喊道。


    葉白從半空緩緩落下,他的胸前插了數不盡的利劍,口中鮮血直流。


    “少樓主,你這究竟是為何啊?”墨玄跪在地上,不解地問道。


    葉白落在眾人跟前,強忍住胸口烈火灼燒般的疼痛,站住了腳步,對眾人深情地說道,“這孩子雖有不可饒恕的罪孽,但終究是我將他帶來這千羽樓,想來,我也是有錯的。我曾經答應過故人,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現在我失信於人,就是不義,該受到懲罰。這孩子我沒有管教好,才使得他犯下如此滔天大錯,但今日我已代他受過,望你們可以饒恕他一命,以成全我對故人的諾言。”


    眾人紛紛哭泣了起來,四位護法站起來,對著葉白,重重地點了點頭,答應了他。


    葉白轉身,飛上銅柱,將輕舟救了下來。


    看到葉白的行為,輕舟心中雖然震撼,但他更明白,在葉白的心裏,他已然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所以他才這樣以身相救,此刻的輕舟,不知道應該感動還是悲哀。


    葉白嘴邊還流著血,他看了看輕舟,清晰可見的喉嚨嚅動了一下,但卻欲言又止。他已覺得自己徇私,心中對門人弟子有愧,此刻更不好再對輕舟有所囑托。於是,他轉過身去,用背對著輕舟,大聲說道,“你走吧,離開千羽樓,離開東黎,走遠一點,往後你就是我千羽樓的仇敵,我千羽樓人人見你都可殺之。”


    輕舟想了葉白可能對他說的一萬句話,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句,往後相見,便是仇敵。


    看來,這東黎,這千羽樓,還有葉白的內心,都已經容不下他了,他還癡心妄想地以為,葉白會相信他,會將他留下。


    “你既不信我,為何又要救我?”輕舟顫抖著,淚水從他脹痛的眼中流了出來,他撕吼著問葉白。


    葉白不語,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向公正嚴明的自己,為何會如此袒護這個少年,這其中難道真的全是為了成全當初的諾言嗎?就沒有一點私心和情感嗎?


    “哈哈哈,”輕舟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他從懷裏摸出那枚葉白送給他的金令,憤怒地丟在地上,決絕地說道,“這金令還你,從今往後,你我兩不相欠!”


    說罷,輕舟冷冷地大笑著,離開了千羽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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