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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順手裏拿著一張麵具似的東西,見方茗出來,他舉到麵前遮住大半張臉。麵具處原本應當挖出眼孔的地方,此時卻隻是在上麵繪製了兩隻紅眼睛。


    孔順嘴角勾起來的弧度似笑非笑的,道:“睡不著麽?”


    方茗不太高興,往前走了兩步,披著的衣角輕輕搖晃:“你為什麽總是不迴答我的問題?”


    孔順嘶了一聲,說:“我方才的這個問題,我似乎已經迴答過你了。”


    方茗一頓,人睡久了腦子總有點鈍鈍的,方茗這兩天不再這麽困了,但總也感覺腦袋很多時候轉不過彎來,不太對勁兒。但她把這個現象歸為長睡之後的後遺症,想著恢複正常生活習慣,過幾天也就好了。


    “這樣......”方茗說,聲音拉長了一點:“所以,你是真的很疼麽?”


    孔順手裏拿著的麵具輕輕晃了晃,那繪製出來的呆板而兇惡的紅眼睛注視著她,道:“怎麽,睡不著,忽然關心起我來了?”


    “我隻不過看見了而已,再說我現在被拿捏在你手裏,關心你有什麽不對?”


    “哦,”孔順點頭:“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


    “你!”方茗眼睛一睜,但隨即她又意識到什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與你在這裏白費口舌,爭無用的意氣話。你打小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就算疼也沒什麽。你不說就算了,我迴去睡了。”


    孔順在身後輕輕笑,伸手來撈了一把方茗的手,方茗被燙著了似的下意識一甩手躲開,隨即她似乎感覺到有些尷尬,停了停,扭過頭去看孔順。


    卻未曾料到孔順身子前傾過來,猝不及防與孔順那張麵具對了個正著,方茗下意識一縮,孔順嘴角便很滿意的彎起來,下巴潔淨線條漂亮的樣子,乍一看仿佛是燈火戲弄友人的頑皮公子哥。


    孔順對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慢慢地講麵具下移,露出了他的眼睛。


    細長秀美,眼瞳漆黑如墨。


    方茗先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將麵具移下去,在完全看到他那雙眼睛時,顯露出一絲茫然的疑惑,似乎沒有明白孔順為什麽要特地湊過來讓她看自己的臉,隨即她眼睛睜大了,脫口道:“孔......蒙?”


    她看著對方的臉,分析那雙黑色的,在陽光照耀下應該會顯露出深栗色的瞳孔,往後退了一步,表情又冷靜了下來。


    “你是孔順,”她肯定的說:“你就是孔順。”


    孔順將麵具拿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與二哥應當是一樣的臉,小時候下人總講幸好我們兄弟兩個眼睛顏色不一樣,好辨認。可如今我與他眼睛顏色都一模一樣了,告訴我,你是認為二哥不可能來到此地,才認為是我,還是隻靠著辨認我的臉,就分出來的?”


    “不同的人,自然有不一樣的地方。”方茗道:“即便你們長了相同的臉,哪怕他與你同樣常年羸弱,或者你與他一樣身康體健,你們站在一起,也是能讓人分辨出不同的。他的眼神你永遠也模仿不來,你的眼神,他也不會有。”


    方茗道:“你的眼睛是怎麽做出來的?”她說著湊近了一點仔細看,孔順眼珠轉動時無比順暢,眼神也透亮,看上去並不像是什麽障眼法,或者塞了什麽東西在眼睛裏。


    孔順道:“一個秘方,挺疼的。”


    “你的眼睛可是以後一直便會這樣了麽?”方茗問:“還是自己又會長迴原本的顏色去?”


    “會恢複的。”孔順看方茗下意識戒備的樣子,他眼瞳裏倒映出方茗微微皺眉,看上去格外嚴肅認真的臉,退開來了,又靠迴房簷下的柱子上,跟她開玩笑:“好看麽?我也給你弄次玩一玩?”


    方茗眼中戒備之意大增,立刻道:“不必了。我現在好得很。”好似她隻要遲疑迴答一秒鍾,自己的眼睛就不能從孔順手中逃掉了。


    她接著:“你為何要變了眼睛顏色?”


    孔順垂了眼睛望著自己手中的麵具:“想變就變了,不好看麽?”


    “你原來眼瞳顏色就很......”方茗順口講到一半,忽然閉了嘴,接著故意揚起眉毛,做出不解的樣子:“孔三公子什麽時候也學那些油頭粉麵的,關注起自己的模樣來了?”她也低頭看了眼麵具:“既然要變,弄成這樣的豔紅色豈不新奇?”


    孔順淡淡的笑,講:“別急,你第一句準備要說什麽?”


    方茗:“......”


    “說完啊,”孔順講話慢慢悠悠,語氣停起來很討人厭:“怎麽不說了?”


    方茗抿著嘴唇,轉身直接往後走。


    走了兩步,她又似乎意識到什麽似的:“不對。”


    她又看過來了:“你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不要告訴別人,我眼睛原本的顏色。”孔順好整以暇地靠著,很放鬆的說:“別說,別透露,也別表現,這是在保護我們。”


    方茗下意識又想問你到底想做什麽,但她咽下了這句明顯不會得到迴複的話,轉而問:“你每日這樣早醒來,都是疼醒的麽?”


    孔順眯眯眼,敷衍道:“啊,是呢。”


    方茗倒是被他的坦然承認給驚的頓了一下,道:“這麽疼,為什麽不吃藥?”


    “都吃了十多年的藥了,”孔順講:“有用就不會這樣了。”


    方茗一下子便有些講不出話來,道:“止痛的藥呢?”


    孔順聳了聳肩。


    她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都這樣了,還可著勁兒的折騰自己,該不疼也要疼了。”


    孔順也隻是笑,看著她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方茗眼神閃躲開去:“疼就別在外麵吹風,不如迴房裏去。”


    孔順難得乖順地點頭。


    方茗迴了屋子,也已經完全沒有了睡意。


    她信什麽都不能信孔順的嘴,光憑孔順那個因為想便要這樣做的說法,就能看出來孔順就是在隨意地敷衍她。孔順都走到了這裏,做事不說是步步環環相扣,也不會去做一些沒用的事情,他離開了孔家的庇護,能夠活動的空間必然會被大幅減少。


    而孔家雖說始終站了一個比較偏於中立,忠心為朝廷,不明目張膽的搞黨派勾結,但峰門關的毒雨,陽和侯的失蹤,都能讓方茗莫名嗅到飄搖前的風雨氣息。


    陽和侯如今盡管出現,但消息似乎卻並未放出去。


    方茗早些時候與孔順談過幾句,得知朝廷中依然悄無聲息地在發生著變化,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原本應當向岩山而來的馮曦文,半路忽然掉頭轉迴,又迴了南方去。


    其他的方茗知道的不多,但她一路上偶爾外出,偶然地掀開轎子的,見不遠處人們紮著堆,一群一堆的在路上走,她沒看見那些人的臉,卻看見他們的步伐僵直奇怪。


    四周追著一些哭嚎的人,步伐倒是矯健,可臉色淒苦,雙手向人群裏伸著,大聲唿喊著什麽。


    紮堆走的人群似乎自成一個與外界隔離的團體,對外的一切哭喊都無動於衷。


    外圍有人衝進人群裏拖住某個人,哭的幾乎要下跪,但被拖住的人哪怕連一絲一毫的猶豫都不曾有,繼續沉默的向前走去。而那些紮堆的人力氣也很大,跪在地上也托不住,很快哭嚎的人便失去了臂彎中緊抱的腰身或者大腿,還沒有來得及起身,便被後來跟上的人一腳接一腳踩住,慌張地逃竄在人腿組成的林海裏。


    方茗看著於心不忍,孔順就將簾子拉了過來,方茗最後隻記得自己想問孔順話,想與他爭辯什麽,但是一眨眼,自己卻已經是睡過長長的一覺醒來,連自己此時在哪裏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她一路走來,這樣的場景少說也見過三四次,假若不是她對此情此景特別有緣,那麽這樣詭異的現象,便已經是在各地都頻繁的出現,才能讓每次醒來,在為數不多的機會中往外時,都正好能瞧見這一情景。


    大周風雨欲來,她已經感覺到了,這是一種無論走到何地,都有一種變故在蠢蠢欲動,被鋪天蓋地籠罩的恐慌。


    方茗問過孔順一次,這樣的事情有沒有人管,若是不管,他們又要走到哪裏去。


    孔順一幅自己也不明白的樣子,將他不清楚,真的說起來,又說,官兵與當地府衙,州府既不想管,也管不了。


    這些前進的人,每一個都好似丟了魂一般,雙眼發直,心無旁騖地趕著路,別說是官兵來攔了,就是前麵立上刀槍火堆,他們也照走不誤。


    方茗似乎被鎮住,又問:“那些攔他們的是......”


    孔順也知道她要說什麽,讚揚鼓勵的眼神看她,方茗道:“他們的親人?”


    “稚嫩幼子,糟糠之妻,年邁父母,都有,可沒人攔得住他們。”孔順道:“自然了,前行的人中,也有年幼孩子,年邁老人,自然也有正直壯年的勞力,一個家庭的頂梁柱。什麽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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