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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桐生一言不發,那雙瞳色偏淡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他,顯露出某種難以描摹的冰冷來,她的眼神在冷下去,如同兩顆被精雕細啄的冰珠子,眼角透出藍色薄膜的光,將她一雙眼睛反射出格外綺麗的流光來。


    紀英猛然閉上了嘴,他忽然意識到陳桐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不在聽他的話了,在宋川白離開後,陳桐生握住刀柄的手猛然鬆開,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重新握上去。


    紀英看見她的虎口被震裂,血順著劍柄往下流。但陳桐生現在臉無表情,連目光都沒有聚焦在他身上了。


    紀英心裏無奈的歎了口氣,也許再過一千次,一萬次,也許任何一個世上的陳桐生都不可能做出背叛與拋下宋川白的舉動,但紀英沒有告訴陳桐生的是,在有些世界中,宋川白選擇了背叛她。


    但她此刻不需要知道,她也不會聽進去。


    風聲忽然細細的在紀英耳邊響起來,這是非常細微的,簡直是風摩擦過耳邊發出的聲音,令人在反應過來的那一刻毛骨悚然起來,紀英眼睛一眨,陳桐生身影便已經從他麵前閃了出去。


    陳桐生在那一刻爆發的力量常人簡直難以想象,紀英臉上被勁風刮過,猛然一疼,他隻來得及迴過頭去,陳桐生在空中連轉劈砍,而對方全無現身跡象。


    而在她落地瞬間,紀英身周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響,無數的血肉碎塊自他身周的虛空中掉落而出,啪嗒啪嗒掉在他身周,那些殘碎肉塊還在兀自蠕動,那濃重帶血的腥臭味令紀英不住捂住口鼻作嘔。


    他腳下的藤蔓化作水一般消散了,而就在他再次抬頭時,卻見陳桐生毫無停留的衝向了遠方那些緩緩移動的龐然大物。


    她彈跳而起,手中刀鋒在空中劃出絢爛的弧線,紀英仿佛能聽見那刀鋒切開虛空發出的聲音,陳桐生所過之處,那些奇長的人形應聲從中斷開,上半身齊齊的滑倒下去。


    一隻巨大的人形上半身向半空中的陳桐生倒去,勢如山傾,陳桐生背後有眼一般,擰身在那隻巨身上一踩,接著這個力鷹鳥般掠向另一側的怪物。


    然而那些看起來奇長而呆滯的人形,這一迴卻猛然抬起了手,陳桐生攻勢一滯,反被那人形一掌外揮的動作猛然擊飛了出去!


    陳桐生完全沒有任何可接力的點,徑直砸向密林似的人形,然而令陳桐生反應不過來的是,她穿透了身後的那些人形怪物,如同穿過一片滿是煙塵的煙霧。她睜大眼,在穿過那些瘦長人形的身體時,她幾乎看見了它們的肋骨,博動內髒,與一顆黃蒙蒙的,煙塵組成的心。


    那些怪物的頭奇小無比,它們的腦袋卻在她穿身而過的瞬間轉了過去,那沒有五官的臉對著她,它們注視著陳桐生穿過一個又一個怪物由煙由霧組成的胸膛,毫無阻攔地墜落下去,砸向地麵。


    “咚!”的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巨響,紀英能夠肯定自己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以人骨重擊地麵,無異於以卵擊石。


    陳桐生意識到自己意識恢複的時候,她正在大口大口的往外嘔血,血塊順著她的嘴角流進她的鬢發,陳桐生想要起身,但她隻要眼睛稍微往下一瞟,便能看見,自己的肋骨穿透胸膛皮肉而出,白森森,血淋淋。


    一陣綿遠悠長的慟哭迴蕩在這片土地的上空,陳桐生胸口劇烈起伏,她全身都不了了,或許骨頭都斷了。


    她剛才是多高的距離摔下來的?


    有幾個花樓那麽高?三座,五座?


    她竟然還能活下來,沒有腦漿迸裂而死。


    但隨即她意識到,是她穿過那些人形的身體時,他們黃沙組成的身與心緩衝了她落下的速度,她在它們身體上穿出了一個洞,慟哭正是風從洞中所發出的聲音。


    紀英遲疑了一下,他轉頭看向宋川白,然而對方卻並沒有動作。


    宋川白並沒有邁步前去查看陳桐生的意思,自然,此時也許原地不動才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那些奇長的人形,集體地越過了地上的陳桐生,沒有多看她一眼,繼續平緩而不遲疑地向宋川白走了過去。


    隨著宋川白緩慢地調整方向,那些人形也隨之調整方向,它們的目的簡單明確,它們就是衝著宋川白去的。


    這也是為什麽紀英會說,離開這裏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放棄宋川白。


    保護宋川白,便是與這裏的詭奇怪物為敵。


    紀英不動,那些瘦長枯枝般的手腳,便如同深山老林裏垂下來巨木殘知一般,垂在他的頭頂,落在他的身邊,視他無物地經過他的身邊,隨即又一隻一隻地遠去。


    它們眼裏隻有宋川白。


    陳桐生爬了起來。


    她緩緩用力將自己的胸骨按了迴去,或者說她的胸口中方仿佛有一隻手,在裏麵將她肋骨接迴去一般,她沒有感受到多少痛意,隻有骨頭在身體中抽動的奇妙感覺。


    這樣的感覺讓陳桐生以為自己沒什麽事,她有伽拉血脈與能力加持,自然是恢複能力極其強悍。然而當她這樣想著,去撿落到一側的劍時,卻發現撿不起來了。


    她手指鬆鬆的,軟綿綿的觸碰到劍柄,卻完全不能握住。


    陳桐生用力的唿吸幾下,咬壓用盡了力氣去撿,但手臂與手掌之間好似有什麽東西斷裂了,她的指令根本到達不了手指,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指。


    她握不起劍來。


    然而那些奇長的人形卻已經逐步的逼近了宋川白。


    隔得遠遠的,她看見宋川白抬起頭望著向自己走來的龐然大物,看不起表情,也看不清他可能做出的細微動作。


    也許他什麽也沒有做。


    陳桐生猛然跪在地上,低頭彎腰,一口咬住刀身,隨即如同蟄伏在黑夜間的野獸發動襲擊般,再度向那些走向宋川白的人型衝去。


    她在奔跑的過程中手指一根一根喀喀作響,她猛然用力,隻聽骨頭咯的一聲脆響,左手已然恢複了直覺,她一把抓住自己口中長劍的刀柄抽出,刀身擦過雪白牙齒的瞬間,發出嗡鳴震響。陳桐生身影雀起,紀英隻感覺眼前一花,宋川白麵前的那些人形再度分為三截就在半空中斷開,沙然一聲化作無數的沙塵四下飛落去。


    陳桐生伴隨著那些四散的沙塵中落在宋川白麵前,天氣早已變了,如今又是晌午直日當空,她刀口溢出逼人的華光,極其絢麗的一閃,如同夜空極光一般,眨眼又再次出現在那些人形之間,又如同一隻毒腹蛛,在這些幹枯枝體組成的密林中,以刀光織出挾帶著死亡氣息的絲網。


    在那些人形碎裂倒塌的瞬間,絲網也就應聲斷裂了。


    宋川白抬起頭,在紛紛揚揚迷人眼瞳的沙塵之間,在烈日所照耀出蛤蜊色澤的光暈下,那個臉孔豔麗攝人的姑娘持刀飛身而下,目光冷酷淬毒一般,撲向宋川白。


    她在那一刻是一隻毒腹蛛,是獠牙迸裂而出的蠶食者,她衣袂飛揚,宋川白那一瞬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她身後的黑影中仿佛伸出了數條蜘蛛的長腿,顏色豔麗至極,如同冰火中所淬煉出的刀鋒,泛著極其華美的金屬光澤。


    陳桐生身後一輪當空的烈日,是她背上所攀附的神輪,她背日而下,流光溢彩,黃沙四落。


    這隻毒腹蛛張開自己的八條帶著刃刺的長腿,包住了毫無阻擋的宋川白,她背後的太陽迴到了天上去,於是她又變迴了一個身體溫熱柔軟的普通人。


    一隻人形的手鍾擺一樣砸過來,將兩人一齊砸飛出去。


    宋川白腦中嗡嗡地響了一陣,當他耳邊的雜音逐漸消退,宋川白發現陳桐生在小聲的哭。


    她的眼淚無法停止的流下來,手在自己臉上擦來擦去,宋川白反應了一陣,意識到自己大抵被那一隻手給掄吐血了。


    然而他伸手也擦了擦,卻發現不是的。


    是陳桐生的血,當她直起身來的時候,喉頭湧出的血無法控製地滴落到宋川白的身上,她在伸手去擦。


    有那麽一瞬間宋川白幾乎是迷惑的。


    他不知道陳桐生在為了什麽哭。是因為疼麽?


    他的傷勢在此時遠沒有陳桐生來的重,她身上又有什麽部位被打裂了,打碎了,她能夠快速的恢複,不代表她感覺不到疼。


    然而直覺卻在這個念頭出來的一瞬間將它否定了,說他自以為是也好,說他恬不知恥也罷,在那一刻,宋川白在陳桐生的眼睛裏看見的隻有自己。


    徑直與這些怪物對峙的隻有陳桐生,能夠明白事態的也隻有陳桐生。


    宋川白艱難的,忍受著渾身裂開的痛苦勉強直起身,發現自看不見的遠方,正逐步走來更多的人形。


    它們步伐整齊,不緊不慢,但卻無可改變。


    它們的目標隻有宋川白。


    陳桐生眼中的冰冷消失了,宋川白將她的額頭抵在自己肩膀上,聽見她含混地說:“再給我半炷香時間。”她滿口來不及咽下去的血,能說話實在很不容易。


    “紀英是不是告訴你,拋下我便能離開這裏?”


    陳桐生沒有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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