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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莞昭當政期間,後宮幾乎是完全荒蕪與廢棄的,幾座皇後生前的宮殿尚且安排人殷勤照料,其餘宮殿中無後妃居住,隻是安排了大宮女管理著,偶爾周莞昭想起來了,從禦花園拐過去看一眼罷了。


    自五年前,以清沐宮為首的一眾先帝時期的冷宮,便被越發的閑置與封閉起來。那些地方連宮入都不在往裏派了,成日的關閉著門,時有宮入無端失蹤與死亡的,都傳言是與自己相好親熱跑錯了地方,闖進去尋了死路,便就是那些因好奇而試圖進入冷宮的宮入,最終大多也都是以失蹤為結局。至於這些失蹤的人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再敢去一探究竟,逐漸的宮人也就自發的遠離了那些地方。


    周莞昭在夜色中疾步前行,前頭一個提燈的彭榮,神情緊張的低著腦袋。


    經彭榮事先打了招唿,早已有人守在宮門之前,見彭榮的燈前來,自發的便下栓,推開大門,給出可經兩人的寬度。


    周莞昭冷臉跨過去,那守門的宮人便無聲無息的將門再度關上,兩扇門在身後相互合上的時候,隨著那一聲迴蕩在黑暗中的悶響,周莞昭心裏無端的跳了一下,跳的慌張。


    冷宮中不再設夜燈,一路上走來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自從眼睛出現之後,夜晚星光月光都逐漸式微下去,老大一個月亮澄澄的掛在天上,就是不見它透下光來,仿佛有什麽將天穹上的光亮給攔住了。


    路上全靠彭榮的一盞燈照亮,夜晚的風涼而快,經過人身時,仿佛一隻冰涼的手拂了過去。周莞昭迴想起那兩個關門的宮入形態異樣,但隨即又想起這裏頭的宮人都是自彌天司裏挑來的,身為她的暗衛,自然是與尋常宮人不一樣。


    她無聲的歎了口氣,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彭榮便低聲道:“陛下,可是困了。”


    “隻是覺得腦子越發的差了,”周莞昭道:“朕以往卻是不可能忘記自己安排下去的事。”


    彭榮得了皇帝沒頭沒腦的一句,道:“是陛下近來太累了。”


    周莞昭哼笑了一聲,她近來卻是累,但卻並非是為國政所累,於菟將醒,她病的越發厲害,頭疼得恨不能拔刀將自己腦袋剜下來,臉色蠟白,從床榻滾到地上去,一直到被疼到昏迷為止。服侍她的宮人看了都暗自害怕,不知她為何突然病重至此。


    待她醒了,就又是懨懨的,但卻不敢說出去,該批的折子,該上的朝照舊要上,癔症之事發後,更是裝作不甚在意的模樣,寧願叫人背地裏罵她怠政誤國,或者什麽鼠目無知,有時候她要包容一些敢大逆不道的臣子,畢竟暗衛在手,是她的眼線太過天羅地網,算她的錯。若非包容,朝中一般臣子要活不下去,更何況他們謾罵難聽,做起事來,卻又真的是忠心耿耿,嘔心瀝血的。


    這些人若是被拔除了去,那她就沒有做事的了。


    周莞昭依仗他們,這些臣子也依仗周莞昭,他們害怕自己家裏那點子陰私被窺見要出事,周莞昭也怕他們知曉了自己的病痛。


    癔症肆虐之期,不能再被外傳說皇帝恐也得了癔症。這是亂根本的事情。


    連過了三道宮門,才踏入了清沐宮,她揮手令彭榮站住,自己提過那盞燈繼續向前走去,彭榮也沒有敢攔,垂著兩隻手,目送著她的背影在輕輕跳躍燈火下的照耀下,看起來也有些一跳一跳的。


    彭榮忽然眯起了眼,接著又用力的揉了揉,他覺得自己大約是看錯了,但又實實在在的,看見那背影一跳一跳的,竟然跳出了兩個頭來。


    那頭一伸一縮,便在周莞昭的肩膀處停住了,是一個梳發戴簪的頭型,一隻步搖橫斜出來,晃晃悠悠,格外突兀的晃著。


    然而往地上一看,地上卻沒有那顆頭的影子,那腦袋隻是在周莞昭一側的肩膀上,親密自然的使周莞昭看起來是一個雙頭的畸形怪物。


    彭榮兩眼直瞪,輕輕的哆嗦起來,那步搖他認得,他是宮裏服侍久了的老人,先帝在時賞過六公主一支造價相當高昂的步搖,以當時六公主的財力來說,這是相當奢侈的一件首飾,因此天天戴著,好似不戴,就看不見父皇對自己的珍愛了似的。


    後來六公主被送出宮去,再迴來時已經是翻手雲雨的彌天司管事,她神情與行事風格都與以往大相徑庭,但總歸還是那個六公主,彭榮送走了先帝,又跟上她,再也沒見過她戴那隻步搖。


    他終歸是喘息著將嘴抿住了,周莞昭拐了彎,燈火消失了,背影,以及上麵的腦袋也就消失了。


    周莞昭進來之後就覺這地方讓人很是不舒服。


    她一會兒覺得身上濕淋淋的黏,一會兒又覺得悶的唿不上氣,再走兩步,嗓子裏都幹澀起來了,隻想去找水來喝。


    可她一身幹幹燥燥,用力吞咽唾沫時,又並不再覺得幹澀,周莞昭擰著眉往前走,清沐宮前院裏無人清理,長了過膝的雜草。


    周莞昭打上麵過,手指擦過,那草澀得傷手指,她便收了起來,腳下走起來總是凹凸不平的。周莞昭自己手裏是沾過血的,可以說是魂靈無數,走了一段,對於腳下的不平也就有了底。


    她將燈放低往下一照,果然就見破了土的一片頭發,髒亂的長在地裏,用力踩一踩,踩的大約是地下屍骨的肩胛骨。


    周莞昭吸了口氣,踩著一路的不平走過去,進了主殿。


    殿內一片漆黑,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濃厚味兒,但卻不見煙塵味道,可是常有人走動的。


    主殿裏有一間小偏閣樓,她憑借著記憶摸過去,伸手按了機關,眼前便打開了一扇有路下通的門。


    周莞昭一點沒遲疑往下走。


    自她當年親手布置了這裏已經過去十多年,她記憶尤新,心境卻完全不同。


    或者說追溯到更早之前,想起她是怎麽被大宮女藏在這下麵,來躲善妒後妃,眼雜宮人的,心境都與現在沒有一絲一毫的重疊。


    當年她一點兒不知道怕,心裏更多的是怨恨,即便對自己生父身份尚不確定時,周莞昭也恨極了這樣的日子,她聽見人家叫她老鼠,她一個手腳俱全的活人,要依仗那些宮女的照拂。


    很多時候宮女不來,她就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夏時一身臭汗,盯著那豆大的燈發呆,汗從她臉上流水似的淌,她幾乎都意識模糊了,以為自己要憋死在這裏。


    宮女來了,她要吃藥,昏昏沉沉的,被送到一個人麵前,她感覺自己被切開了,一隻手伸進她的腹腔中攪來攪去,一會兒摸摸她的腸子,一會兒輕輕抓一下她的肋骨,血淋淋的發滑,她閉著眼睛毛骨悚然的打顫。


    可是醒來,她一摸自己肚子,就又好好的,身上有些醜陋的縫線,她吃飯時總擔心那個人將她胃囊也摸了出去,吃下去的飯要全部滑進心肝脾髒裏,湯會融進她的血液裏,她現在聞起來就一股子飯菜的味兒。


    想著想著,肚子真的疼了起來,她在地上打滾,有人摸她汗濕的臉,說:“她病了。”


    病了很久,周莞昭那個時候還叫鄭棠,宮人大驚小怪地喊著她的名字,鄭棠,鄭棠,你怎麽病成這樣?


    可是不給她請大夫,不讓她吃藥,後來她長大了,知道原來養她預備的銀錢,早被那些宮人自己用幹淨了,還沒到發銀錢的時候,他們用自己的錢未免顯得恩情太重。


    於是她在病中又被喂了藥,要送到那個給她開膛破肚的人手中去,他們說:“若是她死在那個人手裏,可就是無關我們的意外了。”


    可惜的是那個人沒再次將她的肚腹打開,一摸她身上,輕輕的歎了口氣,問:“喂藥了沒有?”


    宮人們迴答:“喂了,原來已經好著了,不知怎麽的突然這樣。”


    那個人就把她抱起來,抱進她從來沒有進過的內臥裏。


    她那時候大約有點迴光返照的意思,模模糊糊的,問:“你是誰派來的鬼?”


    “我是薑利言。”那個人迴答,冰涼的帕子敷在她腦袋上,還有一股藥味兒:“你父親派來索你命的。”


    他停了停,又說:“你知道當今天子是你父親麽。”


    鄭棠清醒了片刻,雙眼直瞪,口齒清晰地說了句:“我要讓他死。”


    說完昏死過去。


    她在封閉昏暗的地下,好像一個腐爛的果子似的,皇帝以為能夠釀出酒來救自己的女兒,卻不知道她發酵成了蠅蟲圍繞的一灘爛物,於是將她從地下開封的那一天,被毒掉了自己的命。


    後來她帶著於菟再度來到這個地下,心裏隻有無限的狂喜與雀躍,她第一會真切的將權與勢力這樣的東西捏在了手裏,愉快的不能自已,哪怕因此損失了什麽,在那個時候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曾經多年輕狂妄,以為自己能夠輕易主宰,卻不曾想自己主宰的力量都是他人給予。


    最終到了今天,她終於被自己一直以來依托的力量所反噬。


    周莞昭一步一個台階地往下走,第一次生出了巨大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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