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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澄南麵上閃過一絲謹慎,順口接了下來:“是,我妹子身體不好,便沒敢取大名,怕壓著她了。”


    方茗了然地點了點頭。王澄南似乎不像對外人再多說什麽,這句迴答完便裝作沒聽見其他的問句。


    炭火很快送來,方茗撣了撣身上半化不化的雪粒,笑問:“你們要在這裏呆多久?”


    那個叫憐兒,擋著臉的姑娘沒說話,低低地咳了幾聲,手在簾子後頭捂著嘴。


    這迴子小二倒是很有眼色,轉而又送上來兩小碗止咳的羅服豬肺湯,王澄南很有些過意不去,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本來就是我心急氣燥,怪錯了,這樣一來倒讓我羞愧了。”


    方茗微笑道:“這有什麽,我倒是奇怪這廚房裏怎麽時刻備著豬肺湯,你難道早準備了這一遭,就等著找個機會往外送?你迴來,我怎麽沒有?”


    店小二哈哈笑,應了這句玩笑,又去給方茗取一碗來。


    那姑娘便愈發地坐立不安起來,方茗要是在這桌上吃起來,那就難請走了,她們顯然並不希望交新朋友。


    “對了,方才我說到哪裏?”方茗說:“哦,你們從哪裏來?準備在這裏呆多久?”


    王澄南看了看方茗,接著把桌上的小碗湯往憐兒麵前一推,憐兒得了她的同意,才伸手去接湯碗。


    方茗盯著憐兒,見她慢條斯理地把自己帷帽上的紗撩起來,含羞半露的露出半張臉,嬌嬌的嘴唇,在這樣的天氣裏也被養的很好,光澤鮮潤,低頭去含湯鑰。


    “我們來自京都。”王澄南見了方茗放在憐兒身上的眼神,開口道:“家破人亡,因此不願再留在傷心地。如今都是隨心而行,留在那裏,留多久,都隨意。”


    方茗點了點頭說:“難怪。”


    “難怪什麽?”


    “我看令妹身子不太好,很容易受風染寒的樣子,一般到了這個時節,正經些的家裏都不會願意放人出來的。”方茗笑道,勺子在湯碗裏攪動,她這一份幹淨淨的光湯,若不是店小二有意虧待,那就是她隻愛這樣喝。


    看來確實與這裏相熟,王澄南將目光從方茗的碗上收迴,多少放了些心,道:“是,妹子身體太差,原本一月前應當離了這裏的。”


    方茗一氣兒喝了碗裏的湯,道:“那麽便不多加打擾了,我這便做事去了。別見外,誰沒有幾個兄弟姐妹,沒有落難的時候呢。”


    說著她一欠身,自己端著碗轉去了後廚。


    憐兒手碰碰王澄南,小聲問:“告訴她我們來自哪裏做什麽?不是說盡量不要說出去的麽?”


    王澄南幫她又弄了弄紗簾,低聲迴答:“我看她氣勢不凡,講話腔調很正,不是這種小地方人的口音,怕她聽得出京都口音,反疑心我們騙她。”


    憐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著湯,王澄南道:“沒事,這裏離京都天高皇帝遠的,誰知道那些事?就是有人與京都有消息相通,又有幾個人記得你,知道我?寬心吧。”


    憐兒聽見她這麽說,便放心了,笑了笑:“嗯,我相信姐姐。”


    ——————


    方茗把碗往灶台上一放,問:“他又病了?”


    “哎,”店小二跟進來,聽了這一句趕快應道:“哥兒冬天也不好過,病這一迴,要病上好一段日子。”


    “算在我的賬頭上。”方茗說了這麽一句,拔腳往樓上又去了。


    她在內裏一間客房的門口停駐了片刻,敲了敲門:“阿順。”


    裏麵安靜了片刻,接著迴了聲:“阿姐?”


    “是我。”


    “快進來。”


    方茗推了門走進去,便見孔順在書桌前做著,手邊放著一碗尚有熱氣的羅服豬肺湯,還有兩個空碗。


    “不愛這個?”方茗過去手指挨個碰一碰碗壁,空碗都還是溫的,問。


    “嗯,不喜歡牲畜五髒的那個味兒。”孔順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相貌與自己同胞兄長一模一樣,很秀氣的一張臉,但因為生病的緣故,臉上病色很重,非常孱弱的樣子。


    方茗笑道:“我方才在下麵看到一個跟你一樣的病西施。”


    “別拿人家開玩笑。”孔順說。


    “沒看玩笑,真是個姑娘,樣貌也好,病病歪歪的,真病西施。”


    孔順眼皮耷拉著,轉過來盯了她一眼:“我說別拿我開玩笑。”


    方茗一愣,接著“嗤”地笑出聲來:“你怎麽這個樣,你好嬌啊順順!——你在看幹什麽?”


    “二哥的信。”


    “給我也看看。”


    “不行。”


    方茗不樂意:“這又是怎麽?”


    “誰讓你把他送到京都去,送給別人?”孔順伸出青白手指,把紙慢慢折起來,收好:“不給你看。”


    方茗抱著胳膊看了他一會,道:“送一個消息給你,要不要?”


    “不換。”


    方茗讓一堵:“不是要換你二哥的信!”


    “免費的?”


    “你但凡肚子裏少點算計的壞水,給自己積點德,也不至於身體差成這樣。”方茗道:“我看樓下那個姑娘跟你很像,嬌嬌小姐一樣,隻是人家沒有你這麽黑的心。”


    孔順懶洋洋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嘴角很不明顯的笑了一下:“什麽事?”


    “關於陽和侯,哦,也就是收了你哥的那個人。”


    孔順這才抬起頭來看她。


    “樓下兩個姑娘,一個名叫王澄南,另一個,叫憐兒。六指。”方茗微微一笑。


    孔順沉默了片刻,那黑峻峻的眼中亮起了焰火:“憐兒,殘疾,六指,五年前死亡的大都督榮顯之女?”


    “我看像。”


    “她身邊那個王澄南是什麽人?”


    “不知道,”方茗道:“跟榮憐兒不是一路人,看上去是個做粗事的。”


    “你告訴我是什麽意思?”


    方茗笑道:“就是這兩個人任你處置的意思,或者將她們都行蹤報給侯爺,或者把她帶到大都督府前,賣了侯爺。這都看你的安排。”


    她說完似乎覺得沒事了,搓了搓大腿,唿了口氣:“我就是來幫你大哥看看你怎麽樣。”


    “怎麽樣?”


    “病的更重了,太好了,我要迴去報喜讓你大哥趕快把棺材準備好。”


    方茗這麽說著就走到了門口,孔順突然問:“你……”


    “什麽?”


    “你把她們交給我,是不是想彌補?”孔順問:“彌補你在黎城為了與陽和侯結盟,把我二哥送進了京都?”


    方茗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道:“你以為我欠你什麽?”


    “不是我,是我二哥。”孔順說:“別裝了。你恰好在客棧碰到她們,立刻認了出來?以你的腦子?”


    “……”方茗道:“你二哥過的比你好多了。病秧子。”


    孔順一頭長發未束,散散的垂著,他木著那冷白的臉,把礙事的長發從頸間撥開,露出脖頸上的青色脈絡。


    他習慣地去按脖子上的青筋,感受它們如同活物一樣跳動著,有時更活躍,有時更安靜,他感覺到自己拿血肉在喂養它們,好似自己養的什麽小寵物似的。


    孔順這麽想著笑了一聲,倒比那些養貓養狗的有意思。


    它們死了,自己也就死了。


    “你笑什麽?”方茗狐疑地站在門口問。


    “不管你的事。”


    孔順說。


    ——————


    門在身後掩上,方茗反手關牢了,走到下麵去,見小二遞過來一個眼神。


    她走到後門去,小二跟上來,道:“您前腳上去,那個桌上的就上去了一個。”


    “沒攔?”


    “我裝沒看見呢。”


    方茗揚眉盯了他一眼,小二解釋道:“您肯定聽見她的步子了……”


    她便點了點頭:“你還很懂事。”


    “之後見之前要炭火的姑娘就下來,匆匆忙忙地帶著另一個走了,本來飯也不要吃,我上去一問,她們才又買了食盒,將飯食裝了帶走。”小二說:“沒問到她們去哪兒。”


    “無妨,走不掉的。”方茗說了,又道:“這件事情……”


    “不會讓哥兒知道的。”


    ————


    王澄南坐上趕車的位置,道:“坐穩了,咱們這就離城!”


    榮憐兒沒問她發生了什麽,她對姐姐是絕對信任,就想當場王澄南能夠把她帶出京都,還做了一個死亡的訊息絕了後患一樣,她不對王澄南的舉動產生任何懷疑,榮憐兒知道王澄南是最向著她,最會為她計劃的。


    她在馬車車廂中坐穩了,伸手掀開一側的氈布簾子,往外看,正好客棧上一扇窗戶打開。


    一高一低,兩個人不自覺地,在瞬間對了一刹視線。


    病西施。


    孔順毫無察覺地收迴目光,心想,她們跑到這地方來幹什麽?


    *


    馬車驟然停了下來,榮憐兒等了片刻,覺得不對,還是問了一句:“怎麽了?”


    她探出身去,看著王澄南又小聲問了一句:“姐姐怎麽?”


    王澄南在這樣的冷天幾乎要流汗了,她克製著自己的聲音,把馬車拐下大路,順著不起眼的小路走上一陣,說:“下車。”


    榮憐兒一句話也不敢說,連忙抱著食盒下了車,王澄南拿過來,把裏麵拿瓷煲裝了的羊肉湯往旁邊的亂草堆裏一扔,蓋好了。


    王澄南道:“咱們被人盯上了,一早就被人盯上了,我們就不該進那家客棧。”


    “可是,”榮憐兒道:“其他客棧都沒有房了呀……”


    王澄南很勉強地笑了一下:“就是這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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