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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並不急著領陳桐生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反而是低下頭仔細地打量了她一陣,賠著笑,從她腰間取下了一個小墜包。


    陳桐生疑惑了片刻,這小墜包是前兩日突然換上的,沒有什麽奇怪或者珍奇的地方。


    如果陳桐生那個時候足夠清晰的話,便能夠聯想起來之前她看到有個不正常的宮人掙紮取下自己腰間墜包的模樣。


    但陳桐生係的香囊無論是從工藝,顏色,還是樣式上,都遠比宮人佩戴的要精致漂亮,更何況北朝也慣帶墜包,有布做的香囊,也有玉鏤空雕的,植物枝條編的。


    陳桐生腰上的,便是玉鑲金的鏤空香包,樣式精巧,她也沒主意過裏麵到底是什麽香。


    衛兵將她的香包取下來換手交給令一個,才伸手攙扶著她往人多的地方帶,陳桐生疑惑不已,不禁迴頭瞥了一眼,卻看見那個接了香包的衛兵,彎腰就將香包往地上無聲無息的一扔。


    這根本不應該,哪怕是這些保衛皇室安危的衛兵在此刻趁火打劫,取了主子身上值錢精巧的玩意兒來作為報酬,都不算是什麽驚奇事,畢竟事情已經發展到了眼前這麽一步,但這些聚集起來的衛兵不圖錢,轉手扔了,這背後的動機卻難以解釋。


    有什麽必要?


    陳桐生混混沌沌的後退了一步,眼前的人分明與一開始見的呆滯宮人不同,但卻依然讓陳桐生自脊背後生出了涼意。


    往後一腿,便退到了身後衛兵的腿上,那衛兵一彎身,道:“小貴人怎麽了?”


    高大的身影向她壓迫下來,伸出兩隻手臂,在她兩側攏著,生怕她倒了似的,形成了一個難以逃脫的包圍。


    陳桐生張嘴想讓他們送自己去祭司大殿,他們領著她的方向與她的目的地背道而馳,但因為無法發聲,衛兵們也聽不見,隻見她不斷後退想,身後的衛兵卻一動不動,堵著她,叫她隻能向前,不能後退。


    “小貴人這是這麽了?”最開始攙扶著她的那個衛兵蹲下來望著她說:“您帶我們去找陛下,好不好呢?”


    正是這一句,讓本來驚疑不定的陳桐生,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便竄了起來!


    眼前這些,到底是什麽人!


    而當她驚恐的抬起了頭去看,卻發現這些樣貌,身形都不盡相同的人臉上,露出了神色極其相近的笑容。


    那神色看上去,就仿佛是同一個人做出來的表情,當陳桐生被裹挾著到了那些聚集的宮人們麵前,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以及周身散發出的感覺,他們說話的腔調,做出的動作,都仿佛是來自同一個人。


    就好像,他們這麽一大批站在她眼前,實際上,卻隻是一個人。


    ——————


    陳桐生驚恐地後退,那些人並不來抓太跑,他們的表情與一般的常人無異,卻又那麽相似,就連眉梢眼角最細微的變化,都如同度量過一般,微妙地保持著相同的角度。


    “請。”衛兵向她彎腰示意,而所有的宮人,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的行為,他方才的話提出異議,他們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仿佛毫不在乎。不在乎接二連三的爆炸,不在乎彌漫的飄渺白霧,他們在此刻不再是宮人,不再是為宮廷所服務的努力,在陳桐生看來,他們好似完全變成了另一個身份,另外的人。


    他們不在乎眼前景象,好像他們早知道事情就會如此發生,在此時他們所要尋找的,也不是逃脫活命的方法,而是陳恪,是能夠布置這場大型接連的爆炸的人。


    陳桐生比比劃劃的想衛兵傳達她要去大殿的想法,但人們同時的無視了她,推著她向前走去。


    那衛兵很溫和的跟他講:“你隻憑自己的感覺走就好,不用多顧及的,小貴人,你不想逃出去麽?”


    這就完全不是一個下人,和與她境地相同的人該說的話了。


    陳桐生跌跌撞撞被強行的扶著,一旦向祭司大殿的方向轉過去,便立即會被攔住,那些人似乎知道她要往神殿去,而陳辛瀾要求陳桐生去往大殿的暗道,講就算誰都活不下去,她也一定要活,說明大殿暗道才是能夠逃跑的地方,那些人隱約知道這些,卻阻止她,就意味著......


    他們根本不想逃出去,根本不想活。


    陳桐生挾著來到高大巍峨的宮門之下,身後的爆炸還在不斷的響起。


    這爆炸似乎是有規律和安排的,在宮殿間交錯接連響起,也並不迫切隻想將宮殿炸毀坍塌,而是在一次一次的廣泛爆炸聲後,逐漸的,這些宮殿主殿才依次坍塌下去。


    硝煙味逐漸逼近,由爆炸所引起的大火也蔓延了起來,爆炸聲越來越近,由爆炸的聲響動靜來看,宮門也許是爆炸最後的目標。


    嗚嗚的風聲隨著位置的轉換增大了起來,陳桐生站在宮牆下,隻看到無數麵向自己的巨大火把,它們搖搖欲墜地被懸在宮牆之上,好似下一刻就會盡數掉落到它們身上,滿地濕滑,陳桐生動了動腳,聞到了火油的味道。


    滿地的火油,這火把就是一早便準備好的。


    因為仰頭的緣故,陳桐生有些缺氧似的眩暈,她眼前一陣一陣的發花,混沌感如同枝蔓一般,帶著倦怠向她纏繞了過來,這種感覺陳桐生實際上是很熟悉的,在她最開始繼承所謂伽拉神性的時候,開始出現意識錯亂與重病時,便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她眼前晃動著虛白的影子,又似人,又不似人,像無可比擬的怪物,比於菟更加令人駭然,又好似她靈視中見到的,伽拉神像。


    其實她有一個誰也沒有告知的秘密,在最開始發生靈視時,她眼中的伽拉,實際上是如同眼球一樣,灼目的,無法揣摩體型的怪物。


    那眼球狀物從天穹上滴落下來,連帶著天穹外的東西,其龐大可怖,一墜下來,就能摧毀下麵的正片土地。


    但是陳桐生誰也沒說,誰也不會相信她,倘若伽拉真的是傳說中那樣的神靈,又怎麽可能是人的模樣呢?


    她聽見了嘈雜混亂的聲音,細細密密,桀桀唧唧,是哭聲與哀嚎聲,是男人和女人的聲音,是族群大片遷徙所產生的聲音,是在最寂寥最空曠的時候,風刮過靜默的人的聲音。


    她看見祭司,她的母親,陳辛瀾,包括在此之前一代又一代祭司,那些或年輕或年邁便死去的人。


    祭司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女性,這似乎是某種規則,這個位置最初被設定下來,就根本不是為了使人與神靈溝通,僅僅是為了給伽拉獻上祭品。


    向神靈獻祭上名為祭司的人類,任何一個凡人都可以成為祭司,無窮無盡的祭司,無窮無盡的祭品,祭司之位上任何一個人不斷重複的,可以窺見的命運。


    她瞳孔渙散,仰麵向下倒去。


    在劇烈的耳鳴中,在眼前的一片混沌裏,她的意識仿佛突然脫離身體騰空而起,目光轉過去,身後所有的宮殿,殘垣斷壁,燃燒不斷的火焰與升空的灰塵,蔓延不斷的白霧,所以的一切在此時便突然的變為了虛無,如同突然化成了水鏡,陳桐生的目光穿過這些,直直地對上了重重掩映後的於菟。


    於菟正緊盯著她。


    無數隻眼睛,透過四麵八方,正盯著她。


    她感覺到身邊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火燒起來,咬住她身上的衣料,迅速地攀爬而上,但接著又有什麽人撲去了她身上的火,將她抱了起來。


    風聲唿嘯,陳桐生睜開眼,向下望去,整個都城死氣沉沉,想來繁忙的街道此時卻空無一人。而就在她腳下,在宮牆之下,傳來了刺耳尖利的哭喊聲。


    也許其中就有那些令她去尋找陳恪的衛兵宮人,但人數顯然更多,最初那些呆呆站在宮中的宮人,此刻卻又好似恢複了意誌般奔向宮牆,匯聚成洶湧的人群,試圖去撼動緊閉的宮門。


    他們成群結隊地拖著尖利的哭喊聲,自遠方奔赴而來,如同自地獄前來的惡鬼,又像是誤墮阿鼻地獄的凡人魂靈,拖著鮮血模糊的屍體,陳桐生甚至看見有人的腿在爆炸和坍塌中都爛成掛肉骨了,仍然能夠前行。


    宮牆之下燃著大火,他們哭叫著奔來,對眼前劇烈的,足足有一人高的火焰視若無睹,前赴後繼地撞進了火海之中,用血肉之軀去撞擊宮牆,在累疊的屍體中上爬,直到在烈火中倒下為止。


    他們所發出的哭聲,所表達出的情緒,那麽恐懼和悲傷,但是他們所做的事,又是那樣可怖與難以理解。


    那麽像人,但卻又不能是人。


    耳邊忽然傳來低聲哼唱的歌謠,那是古老的聆語,是與陳桐生不同的另外一支方言的發音,語調拖長,更加悠揚,語調中蘊含著這個部族不知何處去的迷茫。


    陳恪不說這種發音的聆語,陳桐生不說,陳氏出身,包括大部分三大姓的人都不說。


    在宮殿之中,隻有一個曾經的莫姓皇後,她講的最好,也經常說。


    她哼唱著民族的歌謠,在愛人眼裏,永遠地鮮活和可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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