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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員神色複雜的打量了她一眼,情緒還是挺明顯的,在昏暗的燈光下被陳桐生捕捉到了,不禁抽了抽嘴角,仿佛已經聽見那官員在心裏說,怪不得傳說你那麽瘋!


    “因為咱們是被詛咒的。”官員說:“這是我們離開故土背叛故土付出的代價。”


    陳桐生咋一聽覺得很是熟悉,想了一下心說這不是北獵堂之前的說法麽?他們又到底是受什麽影響?


    如果說北獵堂跟北朝人受的是同意的詛咒,那麽即使他們留在北朝的邊境,也照樣會被詛咒折磨,因此連生活在此地的北朝人都未能逃過去,而若不是,他們又到底是為什麽會有離開北朝邊境就活不下去的現象?


    “哦,”陳桐生說:“那為什麽不迴去呢?”


    多簡單啊,跟北獵堂一樣,離不開就不離開了,老老實實呆家裏挺好。


    官員卻笑起來,笑聲在礦洞內迴蕩,一聲一聲傳遠,陳桐生覺得自己肯定被當成了一個不學無術屁也不懂的暴戾蠢小孩了。


    “因為我們迴不去。”官員笑道:“傳說中迴到故土的方法是舍棄外來的血骨,重獲新生才行,可這不就是死嗎?”


    “誰敢以死來賭自己能不能迴去?”


    怪不得陳恪說“活人不進。”


    原來是這麽個說法,跟一些民間迷信差別倒也不大,要舍棄什麽才能得到永生之類的,一聽就想讓人放棄。


    “所以,”陳桐生說:“沒有一個人去嚐試嗎?”


    “有倒是有,但是他們既然都已經死了,我們又如何知道他們是否成功呢?”官員道:“咱們從來不像那些外邦人一樣相信什麽前世今生,死後有什麽地獄的傳說,隻有眼下才是最真的,最實在的。”


    這也可能與北朝人先祖是逃亡出來的有關,他們在逃亡路上,被有限的資源與生存空間逼出了這樣實在的生死觀念,毫無浪漫可言,但實用。


    宋川白不禁露出了一點自嘲譏諷的表情,他在大周倒是見過很多人鼓吹什麽前世今生,神仙降世,可一個能坐實言論的證據也拿不出來,到底還是一群說故事的和聽故事的,或者江湖騙子的把戲。就連說書的茶樓和話本子裏,都把還魂之類的詭奇事件說的有聲有色,跟真的似的。


    而百姓思想如此實用的北朝,民眾不相信,卻真真切切有詭異的事物正降臨到他們身上,卻渾然不知。


    ——————


    一直走了有一段路,都未能見到散湯的礦洞,陳桐生心下奇怪,開始懷疑起著領路的官員來了。


    難道是想把她堵在這裏麵不成?


    這麽繞來繞去,一般礦洞要麽向下,要麽向洞裏走一段也就到了,何至於走如此彎曲的長路,陳桐生下意識往後腰摸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帶刀,按她現在的體型來說,也拿不動什麽武器。


    陳桐生手裏沒有武器就有些沒底,又是在如此狹小的地方,她不禁往宋川白身旁靠了靠,宋川白心領神會地在昏暗中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開口問道:“還要多久到?再走下去,大人要累了。”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


    陳桐生道:“怎麽這樣遠?”


    官員還是笑,笑聲裏有些無奈的苦澀,好似一個貧苦人聽見富貴人家講何不食肉糜,道:“誰想在這樣幽深陰冷的地方做事?這礦液對開采要求極大,因為常年儲存地下,見光漸熱便開始變質,暴露出來越久,那品質就越大,故而就是在淺礦坑裏開采出來了,也要在旁邊打個深洞來做開采點,否則就不能要了。早些年有私人偷采礦液,就沒有這個講究,結果在那黑作坊做事的宮人瘋了兩個,把他的作坊暴露出來了。”


    說著一拍手,很是感慨的:“結果咱們趕過去一看那礦洞已經被糟蹋的不能要了。”


    想來飛光也是如此,剛開采出來的最好,越是采出來的時間久,越是質量下降。


    隻是北朝看來對這東西要求更為嚴格。


    遠遠地又聽見有轟隆轟隆的聲音,官員道:“這便是到了。”


    “這又是什麽?”


    說著轉過一個彎道,陳桐生看見了發出聲音的裝置。


    工人將從一礦洞中開采出來的液體一桶一桶灌入那裝置中,再由裝置流出,便封入罐中,再一個一個地裝入更大的箱中,層層疊疊包裹起來,再一車車地拉出去。


    看來這頭一個處理的地方就是這個裝置了,陳桐生抬著腦袋打量它,外形看上去隻像個箱子,琢磨不清裏麵到底有和玄機,陳桐生問:“每個礦洞裏都有這樣的東西?”


    “有的,不然便不能開采。”


    著裝置上接洞頂,在洞內碩大顯眼的一個,她轉了個角度,看見裝置還另外有一個出口,這個小口子接連一根長管,又導入到另一個被密封的洞內去。


    陳桐生立即好奇起來,向那個被密封的洞走過去,被官員慌裏慌張地叫住了:“小貴人!那地方別靠近!危險得很!”


    “怎麽個危險法?”


    陳桐生一直走到了洞口才停下來,腦袋一湊進那被簡陋的,緊閉的門,便聞到一股濃稠的異香凝結在門上。


    這才是她熟悉的飛光味道。


    之前就算聞到類似的異香,也是比較輕的,甚至在喝下散湯時,她的口感是清甜的,可到了這個地方,聞到這厚重的,仿佛能糊住人鼻子的詭異香氣時,陳桐生才能確定自己找對地方了。


    陳桐生對著一指:“這裏麵是什麽?”


    周圍本來低頭做事的工人們聽到動靜,先是好奇地偷偷瞟,在看見陳桐生向那個洞走過去後,紛紛轉過來看她,目光很是異樣。


    “哎喲。這您可真得離遠點啊!”官員撲了過來,宋川白沒讓他挨著,同時大步走來,在官員慌張伸手之前,便把陳桐生向後攔過去,拉到了自己身旁,也將她與那個洞的距離拉開了。


    官員隻想著她退開就好,道:“這是從礦液裏分離出來的廢料,這礦液能夠致人神誌不清,嚴重時發瘋,都是這東西在起作用罷了。雖說不能完全地分離出來,但這已經過濾了相當一部分,也把裏頭的那個澀味兒過濾掉了,再經過之後幾次的處理,便能變害為利,把害入得病的東西,變成治病的東西了。”


    陳桐生與宋川白對視了一眼。


    原來如此,大周流通的飛光幾乎隻是從礦洞裏開采出來便往外運,別說是處理了,能比另外的商家保存的好一些,雜質少一些,就已經是極好的品質了,根本沒有北朝人這樣的講究。


    看來一開始將飛光流行起來的人,竟連皮毛也未曾學到,隻知道東西好喝,於是後邊去開采來了,卻是未處理的。


    不對。


    陳桐生忽然想,既然北朝人如此講究,那麽從礦洞裏出去的礦液,必然是經過處理的,外朝人又怎麽能接觸到?


    如果是正常的散湯,喝下去不會令人上癮,就像以前記載的那樣,外邦人嚐了他們的散湯,最多也隻是誇一句好喝,根本不至於會冒著各式各樣的風險,在北朝覆滅後仍然要來盜鑿。


    “這分離出來的廢液,又怎麽處理了?”


    官員道:“也都一並交神殿去了。”


    這神殿聽起來倒不像個管理祭祀的地方,像是更高級的作坊了,陳桐生迴憶著,怪不得那麽多人呢,一溜一溜的弟子站了一院子。


    大約是收拾起來了,陳桐生那個時候並沒有聞到飛光的味道。


    在離開礦場後,陳桐生將自己的發現跟宋川白講了一遍,推測道:“礦場管理如此嚴格,所以若是廢液泄露,那很有可能是在神殿,或者運往神殿的途中。”


    宋川白聞言笑了笑:“你可注意到裝置上的紅漆編號?”


    陳桐生一愣:“看了一眼。”


    “這礦洞裏的裝置都有編號,打的也都是神殿的標記,說明這是神殿特供的東西,恐怕在北朝,也隻有神殿或者相關的機構才允許製作這種裝置。”宋川白道:“跟官家管鹽銀一個意思。可是在北朝開采的礦洞裏,還有一種是配備不了裝置裝置的。”


    陳桐生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一淩,道:“私挖的黑作坊!”


    “正是,”宋川白點頭道:“他方才在說時我便很奇怪,經過處理的礦液與原液口感也相差甚遠,人們當然會選擇味道好的,這黑坊的礦液,味道肯定不比正經從神殿最後把關做出來的,而這礦液價格也是統一的低價,北朝皇帝對自己百姓所處的生存環境倒很是了解,寧願從國庫裏倒貼錢,也不會叫臣民喝不上散湯。”


    宋川白道:我在最初來到這個朝代時,曾去過一次集市,便很是驚奇原液便宜的價格。黑坊的礦液口感也比不過,價格上也占不到便宜,這老板又是為什麽要冒著可能殺頭的風險去辦一個這樣的場子?”


    都說無奸不商,能讓商人冒著風險去做的事情背後,都必然有巨大的利益。


    陳桐生眼神閃了閃,脫口道:“上癮!”


    “他們已經發現了這種未經處理的原液會讓人上癮!”


    隻要上癮,不管口感如何,都會將未經處理的原液視為天上的瓊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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