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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快!”


    結實高大的牢門在夜色中被猛然拉開,獄卒提著燈連來者是誰都沒仔細看,救火似的扭頭就走,急切地催促道:“快跟我來!”


    腳步聲迴蕩在半夜格外空曠安靜的牢房中,匆匆的像是踩在某個人的心上。


    有人在獄卒身後問:“這是怎麽迴事?”


    獄卒腳下不停,飛快地換著腳,巴不得能直接飛下去似的,但又顧忌來到此地的太醫是個年紀偏大的,隻好憋屈的忍著滿心的焦慮,聞言焦急地迴答道:“還不是今日那個被關押進來的陳桐生,上頭說這是侯爺點明了要照顧好的人,出了半點差錯便讓我等跟著賠命。可不知怎的,她來時便懨懨的,入夜了更是越發的嚴重起來,不僅發燒,到半夜裏我不放心,過去一看,好家夥,她竟然吐起血來!”


    拐過一個彎,獄卒忙不迭地吐著苦水:“這哪兒是我擔待的起的?給我嚇的七魂丟了三魄,立馬通知給老大,這不,您不就來了麽?您可要好好地治,聽說這是侯爺的心上人,跟侯爺有那個的,若是她出了什麽事,侯爺遷怒到咱們,這可往哪兒跑?”


    燈籠的光亮照出眼前那牢門的模樣,獄卒側身又急又快地打開沉重的鐵索,嘩啦啦地扯下鏈子來門,嘴上還不停:“喏,就是這裏了,您看看這個環境,我們可是好吃好喝幹幹淨淨的伺候著的,絕無半點怠慢,這貴人遭病真跟我們沒關係!”


    “知道了。”迴答的聲音清朗而透著冷意,獄卒吃驚地迴過頭去,隻見中年太醫身後還有一個豐神俊朗,麵色沉沉的男子,隻見他衣著雍貴不凡,徑直走進了牢房中:“不會遷怒你。”


    “侯,”獄卒結結巴巴地僵住了:“侯爺?”


    太醫露出同情而無可奈何的眼神,趕忙前後腳地跟了進去。


    這個牢房的待遇確實好,裏麵足足點了六七根大蠟燭,加上火把燈籠,將著小小的一室照的如同白晝一般亮堂。


    那個傳說中跟陽和侯在寶月偏殿私會,又當眾殺人,似乎異常恃寵而驕的姑娘此刻就臥在小榻上,床前已經有了一大灘血,陳桐生雙目緊閉,壓抑地喘息著,而手指則深深的抓進了床單之中,幾乎要把布料給撕裂來,似乎在經曆著什麽巨大的痛苦。


    太醫趕快就過去把脈,誰知陳桐生的雙手都掌心朝下緊緊地扣入被褥中,太醫扳了半天愣是沒把她手腕翻過來,隻覺得陳桐生用力到手臂堅硬的跟鐵似的,急的太醫滿天冒汗,不禁道:“侯爺,這......”


    宋川白皺著眉蹲下來,握住陳桐生發燙的手腕,緩緩用力,將她的手腕翻了過來,陳桐生似有察覺,手臂更加用力,於是宋川白不得不一直握著她的手臂牽製著,讓太醫來把脈。


    過了片刻,那太醫猶猶豫豫的說:“姑娘脈象內虛外實,一息七至......”他話未說完,突然一停,接著再次專注於手下脈象,切了半響,一時沒敢說話。


    原來在陳桐生突然病重的消息傳出去時,女帝點了兩個太醫去給她診治的,但其中一個人被得知消息的陽和侯半路給截了下來,宋川白挑剔的目光在這兩個太醫身上巡視一圈,這才單獨挑出他,單獨帶進來了。


    因此這個叫孫翰的太醫異常緊張。他論聖寵完全不及另外一位,這要是給診出了什麽岔子,周莞昭那邊就未必會保他。而宋川白把他單拎出來,將他得了陛下吩咐的師傅給留下來,孫翰直接兩眼一抹黑,也吃不準這個人是該治好呢,還是不該治好呢,還是應該救治無效身亡呢?


    更何況陳桐生心率甚怪,他切來,一時是心跳過快,能達到一息間就跳了八到十跳,一時又過於緩慢,能慢到幾近三唿一至。


    一唿一至曰離經,二唿一至曰奪精,三唿一至曰死,四唿一至曰命絕。


    孫翰差點兒就以為這個小貴人要斷氣了,但緊接著那心跳又重新鼓動起來,飛快地略過正常心跳的速度,再度進入了心跳過快的程度中。


    這祖宗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姑娘脈象艱澀,大約是......氣血兩虛。”宋川白緊緊地盯著他,等了半響,結果等他吐出個“氣血兩虛”來,直接氣的都沒脾氣了。


    “範瑞,”宋川白沒再多看那個太醫一眼,開口道:“把他拖出去,打吐血了再放走。”


    哎呦這位主怎麽也愛來陛下動不動拎出去打那一套?別再給他“一個不小心”打死了!


    孫翰嚇得當即就跪了下去,忙道:“是臣心急了,侯爺待臣再診一迴!”


    “要你診什麽?”宋川白抬起一腳把他踢了出去:“教你來就是給她麵子了,滾!”


    這倒不能怪宋川白態度差,也不能怪孫翰唯唯諾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實在是孫翰的師傅。那個頗有年紀的太醫,早年間便曾得了周莞昭的授意,借著安胎的名義害死了安睿公主,她親生的妹妹,那個夫家頗有權勢,性格也頗為強勢的公主。連帶著公主肚子裏六個月的孩子,都沒了。之後又查出來當年長公主大病痊愈後落疾一事,也是這個太醫做的手腳。


    因此宋川白便對這個臭名昭著的太醫格外敵視,連同著他一手帶出來的弟子,都認定為一丘之貉。更何況太醫院醫術精湛的太醫要多少有多少,周莞昭特地把這個刺一樣哽在宋川白心頭的太醫點出來,要說安的是好心,連孫翰都不相信,更何況是宋川白呢。


    範瑞沒再給孫翰爭辯的機會,帶著人進來就把他拖出去了,好像他們本來也沒有讓他診治的意思,隻不過把個脈走個過場,好找由頭整治他一樣。


    等孫翰被拖出去,另外一個人便進來,她已在外麵觀察了許久陳桐生的臉色,又切了會兒脈,對著宋川白搖頭道:“侯爺,姑娘突發急症,病因也不明朗,一般的手段怕是都無用的。”


    眼前這個麵容素淨的女子名為葉璿,出身行醫世家,平日裏就愛研究有些稀奇古怪的病,醫術精湛,深得父兄傳承,若不是她是個女子,再加上自己不愛束縛,如今大約也已經進太醫院聲名赫赫了。


    葉璿不跟那些太醫似的隻盡力求穩,不打馬虎眼,開口就是不改的定論。葉璿下手之前多大成功機會,心中大約就有個數,或者一臉漠然的跟家屬說:“別哭了,吃幾方藥就轉好。”或者一臉漠然地跟家屬說:“別哭了,他馬上就斷氣。”


    今日薑利言不知如何找到了葉璿,與她聊了聊關於陳桐生即將出現的病症,說明了她這個病不需要治療,等熬過去自然就熬過去,熬不過去等天明了自己就涼透,沒法兒治,治就是添亂。但他這番放任病者自生自滅的言論竟然還說服了葉璿,於是葉璿將此事轉告給宋川白,給出的意思也是,靜觀其變。


    當然葉璿也不是真就什麽都沒幹,她開了溫吞調養的藥方先穩著,又叫人打了盆水來給陳桐生擦拭外露的肌膚降溫。


    畢竟若陳桐生真就是一晚上的功夫便能斷氣了,那算暴病而亡,再精湛的醫術都救不了她,那得神仙下凡才行。


    忙活了半個晚上,陳桐生脈象一摸,還是那個樣子,既無加重,也無減緩。葉璿把浸了涼水的帕子蓋在陳桐生額頭,十分抱歉地跟宋川白說,自己才疏學淺,還是要迴去翻一翻醫書,看看能否找到解決之法。


    宋川白點頭應允,於是這狹小的牢房中一時便隻剩下他與陳桐生兩人。


    陳桐生雙眼緊閉,出了一身薄薄的汗,濕漉漉的眼睫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她可憐的皺著眉頭,又全然沒有今天白日裏那番神氣的樣子了。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宋川白望著她想。


    他還是記得自己在彌天司當弟子時,隱隱見過的一個樣貌與陳桐生極其相似的人的。他也是知道陳桐生並不是普通人,哪裏有維持幾年甚至十幾年孩童樣貌,一絲變化也沒有,但後來又自己逐漸正常長大的普通人呢?


    這些謎團他也沒有想要急於解開,他知道著急不得。


    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包括今日裏沈平喚的那句“伽拉希阿”,以及陳桐生與周莞昭對話的表現,都使宋川白不得不在意起來。


    陳桐生突然一弓腰,咳嗽了幾聲,緊接著翻了身,又是伏在床邊便嘔出一口血來。宋川白趕緊拿了帕子去擦她嘴邊的血跡,然而這時陳桐生眼皮子卻略略的掀了起來,看他一眼,抓住他的手,半響才出氣似的低語道:“侯爺......”


    “是我,”宋川白道:“你現在感覺怎樣?”


    陳桐生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慢吞吞地把自己臉挪過去,貼在了宋川白手背上,隨即一言不發的再次閉上了眼。


    宋川白也不好抽出來,隻好維持著那個半蹲的姿勢,望著陳桐生的臉。


    這麽看了半響,宋川白後知後覺地發現陳桐生確實是長的非常漂亮的,很少有人能夠病成這個懨懨的樣子,在床上毫無形象地滾到現在,嘴唇焦幹,臉上一絲血色也無,還能顯現出這種驚心動魄的,格外惹人憐愛的美貌出來。病若西子,大概就是說的這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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