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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黎城初看起來隻是荒涼的話,那麽在這個夜晚,出現在陳桐生眼中的景象,就可以用慘烈來形容了。不是一定要大火造成了多少人死亡,或者多少人受傷,僅僅是借著燈光與月光,看被大火摧殘過後的殘垣斷壁,便足以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一條街從頭到尾地燒過去,一棵完全枯黑的樹讓燒得跟碳一樣,用手一摸,沾上滿手的黑色粉末。


    陳桐生故意讓自己不去看宋川白,大夥明顯方才都聽見了什麽東西在快速移動,於是在此時都保持了同樣的屏息和沉默。


    宋川白拿燈照著,走上一段路,就能看到地上有一盞蓮花燈,不知何處而來的痛意細密地泛上心頭,如同拿小針紮一樣。他忽然放慢了步伐,很自然地虛虛挽一下陳桐生的手,輕聲說:“頭還暈?我扶你吧。”


    陳桐生沒敢看宋川白的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來一個情不自禁,剛想開口拒絕,卻感覺到宋川白用力把她往後拉了一把,心下疑惑,於是隻好悶悶地“唔”了一聲。


    方茗十分無言,不由得開口譏諷道:“侯爺對相好的真是體貼。”


    意思有許多中表達方式,方茗偏偏要連著陳桐生一起點名。陳桐生把腦袋偏開,卻聽見宋川白突然在她耳邊低聲說:“如果不是人,就殺了。”


    他聲音平日都清朗,此時壓低了,又添上不可言說的情緒,透出沉鬱的磁性,仿佛幾根震動低鳴的琴弦,每一根震動時都敲在陳桐生心口上,胸腔跟著嗡嗡震響。陳桐生一怔,吸了一口氣才反應過來宋川白剛剛說的話。


    如果他們今晚發現的人,已經變成了杜善在客棧裏的那副模樣,那麽就“殺”了他。


    陳桐生默然點頭,宋川白於是毫無留戀地抽出手,又往前走去了。


    陳桐生喘了口氣,看著宋川白挺拔的背影,從肩膀要腰際的線條都端正,他說話語調懶散歸懶散,其實大多數時候,無論是行走還是落坐,他的姿勢都是非常板正的。這大概也是宋川白總給人無形威壓的原因,仿佛沒有什麽能夠壓彎他的脊背,無論是女帝,摯友死亡,還是爭鬥不斷,日複一日的生活。


    她突然站住了,腦中白光閃動,一個男人的身影逐漸與宋川白重合,那個人背著手,忽然站住,略微側過身子,帶著笑意說:“你還願意跟我走嗎,伽拉?你想我麽?”


    .......什麽?


    他用著那張跟宋川白一模一樣的臉,臉上帶著充斥著戲謔,而又讓人覺得非常好看的表情,嘴角帶著笑意,道:“往上看,伽拉。”


    陳桐生踉蹌著往上退了一步,緊接著察覺到了什麽,猛地一抬頭!


    她看見了一雙眼睛。


    一雙藏在樹上的,反射著燈籠光輝的眼睛。


    陳桐生當下心頭一窒,在伸手去拿匕首之前,她已經本能地往前猛地一個翻滾躲避,幾乎是在同時,她聽見頭頂上方窸窣響動,陳桐生動作沒有一絲的停滯,起身後跨步到宋川白身後,把他擋住。


    然而意外的是那雙眼睛的主人根本沒有襲擊人的打算,落地後立即就竄走了,重新隱入黑暗中。


    “有,有人。”陳桐生道。她腦海中嗡嗡作響,差一點沒站穩。


    “看見了,”方茗道:“追是不追。”


    盡管知道沒什麽可能,但宋川白還是問了一句:“你看清那是什麽了嗎?”


    “沒有,”陳桐生迴答:“太黑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猶豫,然後輕輕問:“也感覺不出對方的身形嗎?能否分辨出是成人還是孩童麽?”


    陳桐生搖頭,如果她方才沒有選擇立即撲向宋川白的話,大抵還是有可能看清的,但是很可惜,眼睛的主人落地時,陳桐生正好背對著,沒法兒看到。


    宋川白不再為難她,道:“方將軍認為呢?”


    “如果侯爺不害怕的話,當然是追了,不過,方才說話的功夫,人早已經跑的沒影子了吧?”


    “未必。”宋川白手裏已經撿了三盞蓮花燈,他看了看手裏的燈,低聲道:“他已經看見了我,不會走的。”


    “哦?”方茗看來對宋川白真是很不滿,時刻都要抓住機會膈應他一下:“也是,侯爺龍章鳳姿,討人喜歡的很,什麽東西看了都喜歡。”


    陳桐生感覺被內涵到。


    宋川白平時被冒犯了也不客氣地很,但此時實在沒有心情,於是他沒有看方茗一眼,順著蓮花燈留下的痕跡繼續走。


    就像方茗所說的,方才事情發生的太快,他們根本沒有看見那樹上的玩意兒打那個方向去了,也對黎城了解並不深,倘若一味盲目去追,實在的費時費力。宋川白覺得他會迴來,如果那個從樹上跳下的是周明則,那麽他一定會迴來。


    陳桐生緊走兩步,低聲道:“樹是,燒焦的,脆。”


    脆。


    說明上麵趴著一個大男人,而且無聲無息地趴這麽久,在跳下來的時候也不引發動靜太大的枝椏斷裂,這種事情是不太可能。也許是一個身形纖細輕盈並且嬌小的的女人。陳桐生這麽想。


    但她卻能感覺到宋川白麵部逐漸繃緊了,似乎在咬著牙,以至於整個人都冷峻了起來。這並不像是緊張。


    “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宋川白道。


    ——————


    隨著那個黑影的離開,陳桐生的心跳也就逐漸恢複正常,慢慢地耳清目明了。


    難道她真的是被什麽影響了麽?


    被那個黑影?


    她上次出現這種類似的狀況,是在郭宅第一次看見伽拉希阿塑像的時候,而塑像來自北朝。


    伽拉希阿來自北朝。


    飛光來自北朝。


    她自己跟北朝到底是什麽關係,能被影響成這樣?


    難道她的父母是北朝後裔?


    難道她是伽拉希阿的血脈後代?


    陳桐生突然想,伽拉希阿,那個被奉上神壇的人,會留下子嗣麽?雖然她被方鶴鳴灌輸了許多,什麽天仙下凡碰到窮書生兩人一見鍾情成家生子,過上你挑水來我織布,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故事,但陳桐生也並不認為,伽拉希阿會同任何一個人育有子嗣。


    她隻是想把那個少年留在自己身邊而已,即使對方早已死去,她也寧願用一個又一個相似的人來替代。


    哦,根據方鶴鳴給她講的話本子,他們也很有可能是少年的轉生。


    等等,倘若這個設想存在,也就是說她夢中的神秘男子可能就是少年的轉生,也就是說宋川白很有可能就是神秘男子的轉生,那麽他就是少年的轉生。


    ......好一出大戲。


    陳桐生讓自己的設想震住了。


    緊接著她又想,那麽當初神秘男子說過:“你走可以,把命留下”類似於這樣的話,那麽也就是說,伽拉希阿並不真的像神靈,擁有不死的身軀,她會死去。那麽她也可能有轉生。


    她的轉生是誰呢?


    理所當然的就應該是擁有記憶般夢境的陳桐......


    宋川白扭過頭,莫名其妙地看見陳桐生忽然麵無表情地抬頭,對著自己的臉用力擰了把。用力之大,宋川白看著都覺得疼。她臉上那塊兒迅速地紅了。


    宋川白問:“你幹什麽?”


    “困。”陳桐生聲音冷漠地迴答。


    “沒事,”宋川白低聲講:“覺得不適就說出來,不必強撐,你似乎對北朝非常敏感,之前在郭宅也有過類似情況。不是你的問題,北朝確實邪門兒。”


    宋川白在為了她之前無禮的那個伸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安慰她。


    其實也有一點我個人的問題。陳桐生默默地想,雖然這個問題來的有點兒突兀,仿佛是話本子裏被人一掌劈開了天靈蓋......不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但她倒是真沒想去摸宋川白的臉。這絕對是伽拉希阿的意願。


    ......如果她所看到的,關於伽拉希阿的一切都真實的話。


    ——————


    一路走來,宋川白總共撿到了七盞蓮花燈,最終他們停在了一家院子門口。普通的民戶小院,兩扇門緊閉,第七枚蓮花燈被夾在門縫裏,已經完全壓扁了。宋川白小心地把它拿出來,下意識間手指翻轉,試圖把被壓癟的蓮花瓣立起來。


    陳桐生看見他這個動作,立馬就感覺到,這蓮花燈對他而言並不是用來追尋蹤跡的普通疊紙。聯係宋川白的反應來看,它們很有可能代表了周明則。


    在與宋川白同行之前,陳桐生始終認為宋川白是完全忠於女帝的,但現在她卻從宋川白的隻言片語中感覺到並不是這麽一迴事。宋川白與女帝可能隔閡已久,兩人之間的隔閡深到了撼動彼此親緣關係,與宋川白從龍之功的地步。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方茗之所以會將目標轉向宋川白,一方麵是因為他的身份與在女帝眼中的分量,還有很大一部分,還是有方家與驃騎將軍關係的緣故在裏麵。


    驃騎將軍非常懂得切不能功高震主的道理,他先是將長公主帶離了京都,營造出夫妻二人一腔赤忱為國戎邊的形象。另一方麵,他又很忌諱與朝中其他手握一定權力的武將,抑或朝中大臣有過密的聯係。堪稱謹小慎微。


    而方老將軍是驃騎將軍副將出身,幾乎就是驃騎將軍早年先皇還在時一手拔上高層的,後來方家與驃騎將軍的關係雖然說表麵不算親密,但私底下往來仍然甚多。周莞昭選擇除掉方家,其中有一定部分的考量,便是牽製驃騎將軍與長公主,同時達到威懾宋川白的效果。


    宋川白必然是在父親被突然調離西北,而外藩趁機來犯時,便察覺到了端倪。以至於在朝中大部分眾臣同意馮曦文奔赴西北時,站出來說明了反對。


    周莞昭也不是一怒之下衝動放出死刑犯馮曦文,她大概是想把這條瘋狗放出來很久了。


    方茗隻是不明白,宋川白為什麽分明都看得懂,卻仍然如此被動。


    宋川白當年又是到底為什麽,說服了自己的父親,成為周莞昭最後登上龍椅的最大助力,甚至不惜為此殺害周明則。


    如今看來,周莞昭也沒有許他什麽滔天權勢,前朝得寵的太監都能蒙蔽著主子攪動朝廷,而他最後隻是被明裏暗裏打壓而已。


    周莞昭時而聖寵非常,能在大臣麵前把是宋川白誇成仙人,誇成她治理大周的依仗,誇成帝王自鑒之鏡,即便宋川白多次公開的跳出來與皇帝唱反調,也絕不會像其他臣子一樣,要靠死諫才敢把話說出口。


    方老將軍曾說過,他親眼見到宋川白在朝堂上字字句句地反駁周莞昭,完全否定了皇帝通商的新念頭。周莞昭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感覺立馬就要召人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拖出去,將與宋川白一派的臣子們嚇得個個冷汗直流,噤若寒蟬,生怕自己被聖怒波及。禦史一派中有按捺不住的,則麵帶譏笑。然而女帝沉默了一會兒,竟然自己就平靜下來,慢慢說:“愛卿說的是,朕欠考量了。”


    然而實際上的行動上,宋川白卻並未受到女帝的認同與包容。


    在朝中沉浮久了的人,也就看出來,女帝其實是在拿捏著宋川白。


    陳桐生當時還不懂這些,她完全不清楚。


    隻是方鶴鳴口中的宋川白,她實際見到的宋川白,他人口中的宋川白,甚至與她夢中的那個疑似宋川白的男子,互相都有著出入。於是陳桐生當時對宋川白的觀感很複雜。


    現在甚至還多了一份應該不屬於她本人的,對宋川白的心動。


    這一步一步走來,給陳桐生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這一係列事情發展的太過連續,連續的爆炸和大火,連續的不斷死亡,連續的發現與被推翻,就好像從方鶴鳴的死開始,她便踏入了一個詛咒中。被推上了一條被精心設計過的路。


    就連伽拉希阿從她腦海中的突然出現,到她對宋川白感覺的突然變化,都早已被安排好了時間。這些事情才會發生的這麽突兀,又讓她如此難以擯棄。情緒都完全被引導著走。


    陳桐生向四周看去。


    她好像暴露在誰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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