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大年三十這天,清水鎮就會分化成兩道極端。


    西市鋪門緊閉,人煙稀少;東市鋪門大開,人流湧動。


    究其原因,還是貧富差距帶來的附屬效應。


    西市屬於平民交流場,一般大家都會趕在三十之前采購完過年所需物品,等到了正日子,家家戶戶都聚在家裏忙碌年夜飯,自然沒人出來瞎逛。


    這其中也囊括了西市街上開鋪子的人。


    然東市則是個名副其實的富貴窩,能逛得起東市的都是非富即貴。


    采買有仆人,做飯有廚娘,這主人家能幹嘛?當然是消遣了,女人出去逛街,男人出去陪著女人逛街。


    還有,遇上那舍得花錢的,幹脆直接上酒樓定上兩桌,一頓年夜飯也就解決了。


    再不濟,還有那些藥鋪子。


    值年根兒底下,今兒這家兒子積食了,明兒那家女兒跑肚了,吃多喝多了,病也就跟著來了。


    金老大駕著馬車一路飛馳,好不容易到了東市口,馬車卻進不去。


    金寶珠看了一眼秋氏煞白的臉色,當機立斷,“二柱叔,你趕緊的,背上二嬸兒,咱們一路跑過去。”


    高二柱也不含糊,麻利地背上秋氏就跑。


    金寶珠不甘落後,示意金老大蹲下,秒爬上去,“爹,趕緊走,帶路,去最近的濟民堂。”


    濟民堂就是上官寅月家的藥鋪子。


    雲客來這幾日上上下下都忙得腳不沾地,金寶珠前些日子送來的專門為年夜飯準備的新菜方子,很是得人心。


    上官看人多眼雜,怕出亂子,也是日日過來親自坐鎮。


    這會兒正得空休息休息,就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


    一個小二邁步進來,“老爺,剛剛一個叫金大祿的漢子,牽了一輛馬車過來,說是沒地兒放,讓咱們給看管些時候……”


    小二還想繼續表現,一邊的林岸打斷了他,“那他人呢?”


    小二一愣,“小的,小的看見還有幾人跟他一起的,還背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丫頭,好像說是要去咱們濟民堂……”


    上官聽到這,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心裏亂成一團:小丫頭,什麽小丫頭,哪個小丫頭?是她嗎?她怎麽了?


    也不管小二,帶上林岸就直奔濟民堂。


    不過片刻,金老大就帶著夫妻倆來到濟民堂。


    今日坐診的是一個頭發花白,卻眼神清明的老郎中。


    他看扒開秋氏的眼皮,又伸手探了探脈象,轉身,蹙眉,捋了捋下巴上紮成麻花辮的胡子。


    “失血過多,送來的太遲了!”


    老郎中看了一眼秋氏年輕的麵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高二柱一聽這話,哐當一聲就倒過去了。


    裏正佝僂的身軀壓的更低,一屁股就歪在了牆角下。


    金寶珠不相信,她之前還摸過,明明還有氣。


    她走上前去,小手撫上秋氏脖頸處。


    又仔細按壓了兩下,手上清晰的感覺到了一陣微弱的跳動。


    她腦子裏很亂,要不要救,不救,她做不到,救,她又該如何解釋,還是推到四叔身上嗎?


    “爹,抱我上去,快點!”


    她做出了選擇,或者說,她沒有選擇。


    金老大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身體卻下意識照著女兒的指揮動了起來。


    老郎中一看這小娃娃如此不懂規矩,居然褻瀆遺體,剛想嗬斥,就聽小娃娃突然開口。


    “老先生,作為醫者,生命大於天!”


    又轉頭衝旁邊傻愣愣的藥童吩咐,“你,去拿上好的參片給患者含於舌下。”


    “老先生,您幫忙止血。”


    金寶珠一句“生命大於天,老郎中嗬斥的話粘在嘴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幹脆嚼巴嚼巴,吞了下去。


    心肺複蘇操作起來簡單,可卻累人。


    金寶珠壓了一會兒,就讓金老二過來接力。


    櫃台上的沙漏發出灑灑聲,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生怕影響救治。


    上官和林岸一陣小跑,在看到金寶珠安然無恙的站在一旁時,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同時也因為裏麵緊張的氣氛,放緩了唿吸。


    “咳咳……”


    秋氏喉嚨裏突然發出一聲低咳,金寶珠癱軟下來,救迴來了,辛虧救迴來了,好在救迴來了。


    所有人都是一喜,尤其是金老二跟老郎中,兩個人激動的又是握手又是擁抱。


    連牆角的裏正都抬起了眼皮。


    在老郎中的指揮下,幾人又合力把秋氏安置到二樓病房,還專門指派了一個小藥童在旁守著。


    高二柱倒過去的時候,眾人都在搶救秋氏,以至於這會兒他還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金老二上去,掐住他的人中,人這才慢慢蘇醒過來。


    像是一場噩夢,他抬頭看了看眼前還染著血跡的木榻子,上麵哪還有自家媳婦兒的身影。


    就在他又翻白眼之際,金寶珠及時開口,“二柱叔,嬸子以後救迴來了,現在在樓上休息。”


    高二柱這才又清醒過來。


    可轉眼又開始低低抽泣。


    金寶珠……秋氏還真是可悲,遇上個惡婆婆就算了,相公還是個弱雞。


    要是她以後嫁……


    她甩甩頭,試圖把蘭霽的影子丟出去。


    上官從進來,眼光就一直鎖在金寶珠身上。


    這個丫頭,給了他太多,太多驚喜。


    他有時候恍然,甚至覺得金寶珠該是個已經及笄的妙齡少女,而不是現在這幅小包子模樣。


    金寶珠察覺,往門口一看,就見上官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上官……呃!上官大哥,林岸大……哥,你們怎麽來了?”


    沃泥馬,好t馬別扭。


    上官換上柔和大方的笑容,“我聽酒樓夥計說你們來醫館了,就來瞧瞧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老郎中和藥童也是聽見金寶珠的話,才迴頭看見上官倆人。


    “東家!”


    “東家!”


    上官擺手,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藥童轉身而去,老郎中卻看著金寶珠,似有千言萬語。


    金寶珠還急著迴去,而且她也不太願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什麽,所以就裝作沒看見。


    老郎中卻誤會了,還以為小丫頭還在生氣,就想著還是以後從東家這邊搭線吧!


    付診金的時候,一群人出來急,都沒帶錢,大眼瞪小眼。


    最後決定高二柱留下來,裏正跟著幾人一起迴去,拿錢,順便收拾幾件厚衣服過來。


    往雲客來走的路上,上官說道,“寶丫頭,上次酒樓開業,你身上垮的那個包包,是你自己做的吧!”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詢問,他卻說的篤定。


    金寶珠一笑,“是啊!我還打算年後再做一批放到黎姨那邊賣呢!”


    看到小丫頭狡黠一笑,上官明了,感情這小東西上次弄那一身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有預謀的。


    迴到家,王氏帶著幾個兒媳婦已經已經做好了一桌子佳肴大餐。


    一家人洗漱落座,金大喜帶著幾個大一點孩子,在院子裏點上了一掛炮仗。


    劈裏啪啦,小小一鞭,稍縱即逝。


    第一次在街上看到炮仗的時候,金寶珠忍不住吐槽,她穿越來的這個地方還真是富足,富足的讓她都快沒有用武之地了。


    金家和樂融融,喜氣洋洋。


    裏正家卻恰恰相反。


    王大花死死拽著一個破舊的包袱,“死老頭子,你是想逼死我老婆子啊!”


    “就往鎮子上一送,就要十二兩銀子,秋氏那個賤蹄子蠢婦是金子做的不成,還不如死了的幹淨!氣死我了,哎喲……哎喲……”


    高大柱兩口子是知道秋氏救活了的,聽到自己老爺子說要送醫藥費跟幾件衣裳過去,也沒當迴事。


    這會兒一天王大花說要十二兩銀子,都同時炸了毛。


    要知道他們可是沒有分家的,這十二兩自然要從公中出。


    而且,那可是十二兩,不是十二文。


    兩人也開始幫著王大花說話。


    “就是,爹,我覺得娘說的有道理,要知道十二兩銀子可是咱們家差不多兩年的收益,您說拿出去就拿出去了。”


    崔氏也急的跳腳,“就是就是,再說了,聽您老說的那個樣子,弟妹那能不能救迴來還不一定呢!”


    “您就這樣一股腦的把家底兒交了出去,不跟往臭水溝裏扔銀子一樣一樣的嘛!”


    王大花聽了大兒媳的話,心疼的就跟宛肉一樣,“那秋氏,就是不能下蛋的雞,死了就死了,咱們留著那銀子,重新給老二再張羅一個好生養的媳婦,比啥不強。”


    裏正本來是動了惻隱之心,心想再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而且還是自家親親兒子的媳婦兒。


    可是聽了媳婦和崔氏的話,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秋氏多年未生養,本就犯了七出,再加上秋氏那傷,也是……


    要是救了迴來,不僅白花錢,反而可能還會生出婆媳矛盾。


    想到這,裏正搶包袱的手一鬆,就背著手迴了屋子。


    外麵婆媳二人對視一眼,都是得意一笑。


    那邊秋氏因為有了人參滋養,傷口又止住了血,這會兒氣色好了不少。


    隻是一直未曾蘇醒。


    高二柱欣喜不已,全然不知道,自家父母兄嫂已經放棄了他們兩口子。


    而一場家庭大戰,也即將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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