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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一彎原本應是明亮的毛月亮,卻被烏雲遮著掙紮不脫,隻露出了瘦長條兒的一抹影子。


    小李美人兒身邊兒的嬋娟高抬著手裏的燈籠,聲音似是被凍冰一般的打著顫兒,“娘娘,咱們……真的要去嘛?”說完,用另一隻沒有提燈籠的手緊緊的環著自己的小身板兒,眼睛卻是一直的四下警惕的到處看著。


    小李美人一身兒的灰暗衣衫,頭發高高的挽起,隻插了一根兒烏木簪子,渾身素淡的就像是給誰行者齋戒一般,隻低低的“嗯”了一聲兒,就繼續眯著眼睛盯著牆麵兒。


    過了半響兒,小李美人吩咐了一聲兒,“把東西給本宮。”


    嬋娟擔憂的看著她,“娘娘,這神鬼之事兒,可萬萬得謹慎著啊,老爺也遞了話進來,讓您千萬要耐心,萬一……奴婢是怕萬一,四殿下已經去了那麽多年了,跟您的母子情分,也散了,您就別……娘娘。”


    “給本宮!”小李美人轉頭狠狠的瞪著嬋娟,自己的兒子,那麽不明不白的就沒了,這麽多年來,她沒有一時一刻的忘記過自己的兒子臨去之前那飽受病痛哀怨可憐的眼神兒,她作為一個母親,如何能忘?怎麽能忘?!


    嬋娟無奈,隻得先把手裏提著的燈籠,放到了腳邊兒上,然後,略微用了用力,抱起了一個黑唿唿的酸枝大木龕遞了過去,小李美人雙手接過,像是抱孩子一般的往上聳了一下,就換成了單手抱著木龕,一隻手伸了過來,嬋娟趕緊遞上一直包了水牛皮的木錘。


    小李美人那好木錘,嬋娟彎腰提起燈籠換了個位置,站到了離小李美人更近了一些的位置,一手提燈籠,一手拿著一個鐵釘兒,踮著腳尖兒,使了使勁兒,按在了牆壁的石縫兒之中。


    小李美人舉起水牛皮木錘,一下一下的打在鐵釘之上,嗑撻嗑撻的聲響兒在這幾乎沒有月光的夜裏,聽著直教人頭皮發麻。


    釘好了木龕之後,小李美人從腳邊兒的一個包袱裏,取出一個黑紅色的木偶小人兒,小人兒是用樟柳木雕刻而成,雕工了得,讓這個小人兒看起來栩栩如生,兩隻眼睛,似是會發光兒一般,直直的盯著看著自己的人。


    嬋娟嚇得趕緊扭了頭,她壓根兒不敢看這個小人兒,總感覺這木偶陰森中還透著一股子的邪氣,尤其是那個嘴角,好像是勾著唇陰笑著看著你一般。怨不得賢妃娘娘會被嚇得發起了高燒來,如果自己半夜醒來,突然看到這麽個木頭人,也得被嚇個半死不可。


    小李美人卻是一點兒都沒有懼怕的痕跡,看著這木頭小人,滿心滿眼的全是慈母之愛。


    嬋娟其實想勸,但看到小李美人如此傷感不能自己的樣子,又不忍心勸她,也許有個念想,也是好的吧?總比以前毫無生氣兒的時候要強上一些……歎著氣,踮起腳來,把燈籠的挑杆插到了高處兒的牆眼兒裏,然後彎腰掀開提籃兒上蓋著的白色絲絨布,“娘娘,要現在祭奠嘛?”嬋娟不敢看那個黑漆漆還泛著紅色光兒的木頭小人兒,隻得看著小李美人的裙角兒問道。


    小李美人拚了命的抑製住自己的悲嗆,點了點頭,嬋娟拿出提籃裏的蠟燭和榆樹皮香,拾起火折子,“呲啦”的點燃了蠟燭,然後拿著蠟燭點燃了榆樹皮香,將蠟燭擺在地上,把香遞給小李美人。


    燭光照亮了小李美人滿是淚痕的臉,小李美人沒有接嬋娟遞過來的香,而是保護著、小心翼翼的將懷裏的小木頭人兒放到了木龕裏,看著木頭小人兒端坐在木龕裏,就這麽互相對視著,眼裏盡是道不盡的懷念和感傷。


    一陣風兒吹過,雖然是溫暖的,但嬋娟還是覺得四周像是有無數的眼睛盯著自己這邊兒一般,涼氣一股一股的,直往衣領兒裏麵竄。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暗,嬋娟有些著急,但最多的還是害怕。


    “娘娘……”低低叫了一聲兒,嬋娟拿著香,還得護著蠟燭的燭火不被風吹滅,臉色不知是凍得還是嚇得,慘白一片。


    小李美人像是迴過神兒來一般,淚痕幹在了臉色,時隱時現的燭火映著她的臉,木噔噔的,嬋娟差點兒嚇得把手裏的香給扔出去。


    “給我……”小李美人的聲音,低低沉沉的,還帶有從來沒有的暗啞,嬋娟哆哆嗦嗦的把香遞給了她,眼神兒一直往她的臉上飄,不會是被附體了吧?


    嬋娟的後背幾乎都被冷汗浸濕了,汗毛排排豎著,立正站好,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腰間纏著的布袋兒,裏麵,裝著的是鍾馗抓鬼符咒,這是她從武妃娘娘宮裏頭,順出來的。


    因為武妃娘娘在前天晚上,被這個木頭小人兒給嚇得暈了過去,太子殿下大急,三殿下趕忙找來了白雲觀的虛空道長,替武妃娘娘迴魂兒,這符咒,現在幾乎貼滿了武妃娘娘的寢宮,因著規矩,小李美人是應該去探望“生病”了的武妃娘娘的,但是,小李美人怎麽可能去呢?所以,她就替代了小李美人,去送了壓驚禮,順便,把這符咒也帶出來了兩道。


    本想著一道給小李美人,一道自己留著,可小李美人似是著了魔一般,就是不肯帶,連著她都不讓帶,嬋娟第一次,為了自己留了個心眼兒,將這符咒偷偷留了下來,並放在了自己貼身的腰包裏。


    小李美人直愣愣的看著木龕裏的小木頭人,然後拜了三拜,嘴裏悲戚的道:“兒啊,娘對不起你,娘一定替你報仇,你幫娘看著,保佑著娘,一定順利的替你報仇,等報了仇,娘就去找你,咱們還做母子,一起去地下做母子!”榆樹皮香燃了近大半兒,眼看著就要燒到小李美人的手指。


    突然,“噗”的一聲兒,香上的火點兒,居然神奇的滅了。


    嬋娟這一下可真的是被嚇得不輕,因為,她看到了有一縷的藍光兒從榆樹皮香上飄過。


    小李美人居然嗚嗚的哭泣了起來,“兒啊,我的兒,我的寶貝兒。”


    顯然,小李美人是以為自己的兒子顯靈了,怕香火傷到他母親的手,才施了法術,讓這香滅掉的。


    嬋娟想起小金子當時在宮裏時,講過的“買路銀子”一事兒,小金子的原話是,“你們知道為什麽有時候會夢到一些自己死去的親人,跟你們說我的房子漏雨了,或者是什麽都不說,就那麽看著你們嗎?……那是因為,你們沒有盡到親戚的義務,沒有給他們送上路的盤纏,祭奠去世的人,少不得要給他們送一些盤纏的,錢多不壓人,自然也不會壓到他們那些中陰身啊。誰會嫌棄銀子金子多?”


    嬋娟趕緊蹲下,翻找提籃兒,先是拿出一個葫蘆形狀的酒壺,嘴裏念念有詞道:“四殿下,奴婢是娘娘身邊兒的嬋娟,當年您最喜歡跟奴婢玩兒的,奴婢先敬您一杯酒,然後,就送銀子給您,您安心吧,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的伺候娘娘的,您安心吧。”


    說完,將酒在地上撒了一口的量,然後,剩下的,就用酒水畫了一個圈兒,還故意留了一個小口兒,聽說,這樣可以讓被施之亡魂進入獲取所布施給他的錢財,而不至於被其他流浪的亡魂搶奪了去。


    不管是不是迷信,嬋娟現在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畫好了圈兒,嬋娟又翻出早就預備好的金銀箔冥幣,都是預先就準備好的,每年四皇子的忌日,生日,小李美人都會給他燒上一些,所以,在製作方麵,嬋娟很是熟練。


    打了火折子,嬋娟將預備好的黃土紙先燒了起來,然後,一個一個的將金銀箔扔進了火裏,頓時,火光四溢,金銀箔都燒得卷起來邊兒來,沙沙的聲音,像是細細的孩童踩著枯枝敗葉,四處玩鬧的聲音。


    “娘娘,您也給四殿下燒一些銀子吧。”嬋娟借著火光,膽量也大了一些,抬起頭來看著小李美人兒勸道。


    小李美人也沒搭理嬋娟,拿起地上的酒壺,仰起脖子悶了一口,往火堆上奮力一噴。


    “唿……”火焰熊熊的燃燒了起來。


    小李美人抽出腰間的佩劍,嬋娟嚇得沒有蹲的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娘娘……您……”


    “我跟我兒子玩一會兒。”小李美人甩出一個花袖兒,舞起了劍來。


    這把劍,是小李美人從小就帶在身邊兒的,作為一個文官兒家庭的孩子,還是嫡女,卻特別喜歡舞刀弄劍,東閣大學士李大人對自己的這女兒,雖說不是特別的寵愛,但作為一個父親的愛護之心,還是有的。見她喜歡,就不知從哪兒,淘來了這把古劍,劍身覆有藍色薄鏽,刃鋒極犀利,近鋒處明顯收狹,雙刃呈弧曲形,中起脊線,兩從斜弧麵,劍格作倒凹字形,飾獸麵紋,鑲嵌綠鬆石,圓莖實心,有纏緱痕跡。莖上有兩道凸箍,箍上有纖細的凹槽,槽內也遺存少量綠鬆石。圓盤形首,鑄有多圈精致峻深的同心圓凸棱,劍首以不同成分之合金青銅分鑄後再銜接劍莖而成。劍身近格處鑄有銘文兩行十字:攻敔(吳)王夫差自乍(作)其元用。


    當年四皇子剛剛滿了四歲,因為聰明非常得周盛帝的喜愛,但是再聰明的孩子,也是頑皮的,見小李美人身邊有這麽個寶物,喜愛的不得了,非要嚷嚷著讓母妃教他習劍,小李美人每每想起這件事,就後悔的不能自抑,她當時為何會不讓兒子學呢?如果那時,就開始習劍,說不定……後麵的事兒,也不會那麽輕易的發生……


    嬋娟坐在地上,看到小李美人那順著眼角留下的淚水,也心疼了起來,護主心切,心裏隻有主子,她可能做的不是很好,但跟自己主子的感情,卻是實打實,真真切切的。


    嬋娟也心疼被痛苦折磨而含淚而終的四殿下,雖說不是她親生的,可也是從小兒就抱在懷裏,一點點兒拉扯著長大的孩子。


    嬋娟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那個盛放著木頭小人兒的木龕,眼睛越長越大,那小木頭人,竟然……


    不見了!


    “啊……”嬋娟驚嚇的大叫了起來。


    如此尖銳淒厲的叫聲兒,自然驚動了夜裏巡邏的侍衛。


    今天小李美人並沒有在後宮祭奠自己的兒子,而是來了之前四皇子周瑉翔上學的地方,這個地方,也是周瑉翔生前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已經是大內侍衛總督的李墨霖,依舊是一身白衣白甲,帶著一組侍衛奔了過來。


    小李美人似乎是受了驚嚇,舞著的劍來不及收迴,但在李墨霖的眼裏,這女人怕是要找人發泄一頓她內心的怒氣。


    李墨霖眯著眼睛,見小李美人持劍刺了過來,微微側身,長劍沿著他胸前的衿帶滑了出去,這一劍被他輕巧的避了過去。剛想抬手準備襲擊小李美人的後腦,打算先把她敲暈,卻沒想到小李美人迴身速度極快,腳尖兒輕巧的一點,腰部繃得緊直的彎了下去,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動作,轉動手腕兒又是一劍。


    李墨霖明顯輕敵,這一劍,好巧不巧的刺中了他胸前的護甲,“廝啦”一聲兒,護甲上的白鱗片應聲落了好幾片下來。


    侍衛們見狀,趕忙兒上前幫忙,隻是下手的力度,卻是不好拿捏,畢竟,小李美人是後宮的嬪妃,雖說她前來誠學殿是她的不是,可若是傷了她,可不是他們這種小侍衛可以承受得住結果的。


    “你去,母妃聽你的。”乎的,背後一聲兒,嚇得嬋娟一驚。飄乎乎的聲音,已經不是兒童的聲音了,而是四殿下過世時,略微有些變啞的嗓音。


    嬋娟哆嗦的想迴頭又不敢迴頭,其實也就是一瞬,嬋娟沉了一口氣,猛地迴頭看去,竟是空空如也,什麽人都沒有,連個花草兒的影子都無。


    嬋娟相信了,她是真的信了,那個木頭小人兒,裏麵的魂魄,當真是四殿下!


    也不知為何,知道了的嬋娟,反倒不怕了,她起身,提著裙子衝著還在跟侍衛們廝殺的小李美人奔去,大喊道:“娘娘,娘娘,您快看,四殿下,四殿下迴來看您來了!”


    小李美人揮著劍的手一頓,剛轉過身兒來,看著奔著自己跑來的嬋娟閉上了眼睛。


    念翔殿中一片寂靜,隻有紅銅的三頂腳爐裏,徐徐的飄著幾縷若有似無的輕霧。


    葉太醫神色凝重,看著也是急匆匆趕來的陳皇後道:“迴稟皇後娘娘,小李主子心神失守,怕是,得行針才能讓她平穩下來了,唉……焦慮驚懼導致的顱中血流不暢,恐怕……”


    陳皇後擰著眉頭,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看著平躺著的小李美人,抽噎著的嬋娟,又轉頭看向葉太醫,“葉太醫請講,但說無妨。”


    “是,迴皇後娘娘的話,小李主子這心病,怕是行了針,也難以痊愈,待她醒來,如果還是神誌不清,那麽……恐怕以後都是如此了。”葉太醫為難的說道。


    以後都是如此了?神誌不清?以後小李美人都是神誌不清了?


    陳皇後倒抽了一口涼氣兒,緊張的問道:“沒有別的法子嘛?”


    葉太醫無奈的搖了搖頭。


    嬋娟聽到這兒,膝行了十幾步,匍匐在陳皇後的麵前,哀求道:“皇後娘娘,讓麗妃娘娘身邊兒的金宣兒來給我們主子看看吧,現在大家都傳,這金宣兒醫術了得,還會治人的心病,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是比不過的呢,求求您了,皇後娘娘,就讓金宣兒來幫我們娘娘看看吧。”


    葉太醫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他們學醫多年,自認勤懇認真努力,竟然是連個宮女都比不得?


    嬋娟現在可顧不上葉太醫,隻含著淚的看著陳皇後,哀求的神色讓人心生憐憫。


    陳皇後歎了口氣,“好吧,本宮去跟皇上說一說,看看他答應不答應吧,葉太醫,你也別多心,金宣兒是女子,自是要比你們男子更加了解女子的心事兒。”


    葉太醫趕忙起身,躬著身子,抱拳施禮,連道不敢。


    過了兩日,小金子跟著皇上又迴了一趟皇宮,仔細診斷著從醒來,就精神恍惚的小李美人。


    嬋娟緊張的看著她,小金子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著急,就這麽對著小李美人,又是握手,又是貼著她耳邊兒小聲兒卻極其溫和的說著話。


    過了大概有兩柱香的時間,隻見小金子彈了一聲兒響指,然後,就輕輕撫著小李美人躺了下來。


    嬋娟差點兒驚喜的尖叫,自己的主子,是多久沒有躺下過了?從醒來,就隻喝了幾口水,然後,就這麽一直幹坐著,不吃不喝,白天黑夜,這麽幹熬著,就是沒病也得熬出病來,太好了,終於見她躺下,嬋娟高興地眼淚奪眶而出。


    見小李美人閉上眼睛,唿吸也平穩了下來,小金子示意嬋娟靠近自己,貼著著嬋娟的耳朵悄悄的道:“你去,拿一個蒲團兒來,再找一個孩子過來,盡量找四五歲的孩子來,記著,不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打扮成四殿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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