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霜記得那家炒貨店確實被保安局的人砸了。那還是他五哥全城搜捕毒殺案的嫌疑犯時幹的好事。


    想起五哥當保安局小隊長時,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每天的工作就是走街串巷,美其名曰安保巡邏,其實就是到處占商家的便宜,白拿東西,收保護費,街坊們敢怒不敢言。


    如今,三兄弟天各一方,四哥在京城生死不知,五哥在上海情況不明,自己也前途未卜,三人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聚,想著想著,他心情更加低落了。


    陸曼見他神情低落萎靡,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她從小錦衣玉食,除了學習一身本領時比較苦,沒有體會過家庭生活帶來的艱難困境,無法和宴霜講述的故事共情。


    這時,慕幽笛抬起頭,看向陸曼,疑惑地問她:“小曼,你怎麽突然來北平了?”


    陸曼嘻嘻笑道:“替父親來督查你們的工作啊。”


    慕幽笛頓時了然,她有任務不便明說,她也就不再追問。


    陸曼見她不問,笑了笑,心情愉悅。陸曼覺得,慕幽笛是最懂她的人,而她,也是最懂慕幽笛的人。


    她和慕幽笛相識十幾年,老搭檔了,也是組織裏為數不多見過她真容,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


    慕幽笛一貫以男裝示人,在外別人也稱唿她慕先生,是曦苑的老板,也是身份神秘的鑽石王老五。組織裏的人經常見她和慕幽笛出雙入對,頓時議論紛紛。


    組織裏隻有搭檔,沒有朋友,更沒有閨蜜,也不允許組織裏的人互相談戀愛。


    每個進入組織的人,組織都會將這個人的背景調查一清二楚,不過,一些特殊組員資料是組織內部機密,隻有高級別長官才能看到,而慕幽笛,就是特殊組員之一。


    陸曼小時候偷偷溜進父親的辦公室,不經意間看到她的身份資料,被發現後,遭到父親的嚴厲斥責和警告。至今,這個秘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次慕幽笛攬下任務失敗的責任,為了救宴霜不惜和驍豫龍翻臉,看得出來她很在乎這個“表弟”。陸曼有心維護,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她插手反而對慕幽笛更不利。組織紀律嚴明,不論如何,慕幽笛這次迴去,一頓重罰少不了,她隻能提前為她請最好的軍醫待命。


    陸曼擠擠眼,笑道:“幽笛,這次迴去,你少不了得脫層皮呢。”


    慕幽笛聽她俏皮打趣自己,很是無奈,便說:“到時候你替我多備點藥,能保住小命就行。”


    陸曼哈哈大笑,“無妨,你的小命由本小姐罩著,保管丟不了。”


    她斜睨一眼驍豫龍,努努嘴,暗中揮拳,示意慕幽笛要不要找個機會,兩人一起胖揍這廝,替她出口惡氣?


    慕幽笛被陸曼一番搞怪表情逗樂了,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車廂裏兩人旁若無人你來我往逗趣,其他人卻覺得他們在打情罵俏,但也視若無睹,似乎習以為常。


    整個組織裏,隻有在慕幽笛麵前,陸曼才會表現出女兒家才有的模樣。很多人羨慕慕幽笛的際遇,也有人冷嘲熱諷她攀上部長女兒的高枝。


    宴霜靜靜地待在一旁,見慕幽笛和陸曼聊天,自然而然,氛圍輕鬆,少了那些背負枷鎖的沉重,整個人都變得鮮活有生氣,這模樣倒是和十七年前的印象重合。


    他心中一動,問陸曼:“我表哥和陸小姐的關係真好啊,很少見表哥這麽開心。”


    陸曼見他問起,也不隱瞞,“我跟你表哥相識十來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關係自然不一般。”


    陸曼說起時,微微陷入迴憶,神情漸漸不如先前開心,反而有點落寞。她的失態稍縱即逝,隨即又恢複正常神態,看向慕幽笛。


    宴霜了然,陸曼陪伴慕幽笛的‘十來年’不正是自己錯過的那十七個春秋歲月麽?


    卡車在崎嶇山路上一路顛簸,中途期間停了一次,司機給車加滿油,讓大家下車休息一陣後,就一路南下。


    路很漫長,黑夜也很漫長。


    宴霜雖然不是第一次坐卡車,但走這麽崎嶇顛簸的山路還是首次,後背被撞得生疼,腹中再次升起一股嘔吐感,被他強行壓下。


    他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在車上顛簸多久。


    他掏出懷表一看,已經淩晨四更天,放好懷表,他環視車上的人,其他人昏昏欲睡,隻有他絲毫沒有睡意。


    他不敢睡,也不敢放鬆警惕。


    剛才驍豫龍的舉動和其他人的態度,讓他對除了慕幽笛以外的所有人都懷有戒心。


    他轉頭看向車外,這是一條偏僻的山路,周圍是荒郊野嶺,沒有人煙,四周黑沉沉靜悄悄,隻有卡車晃動的嘎吱聲和引擎聲在山路上迴響。雖然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但可以肯定已經離開北京了。


    看到黑壓壓的車外,他也明白這些人不走官道,是怕引起北洋軍閥政府的懷疑。


    迴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於他而言,過於曲折離奇,宴霜至今仍然覺得不真實。北洋政府的左膀右臂竟然在樹林裏互相廝殺,被一群來曆不明的人圍追絞殺,康保國中槍,最後卻被不知哪裏冒出來的神秘人救走。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黃雀太多了,忽然就變成了一場黃雀之戰。


    北洋政府一夜之間折損兩員大將,警政司和保安局雙方人馬幾乎無人生還,可想而知,這件事明天一旦見報,必將全城震動,北洋政府受到狠狠重創。


    當局震怒,必然會不遺餘力追查真相。不過,昨晚的事知情人非死即逃,除了下落不明的康保國,和去向不明的特務組織一群人,已經沒有活口還原整個事件的真相。


    宴霜看向身旁閉目養神的慕幽笛。經曆昨夜的種種震撼場麵,他已經能證實慕幽笛的身份與目的,隻是不知道他隸屬於哪一方勢力。


    想到慕幽笛可能是某個勢力的特務組織成員,宴霜在經過最初的驚訝後,如今已經平靜下來,很多事情也漸漸明朗。


    為什麽慕幽笛一身絕活?


    為什麽她的行蹤總是飄忽不定?


    為什麽她會成為曦苑的老板?


    為什麽她隻結交軍閥太太?


    這些疑問終於有了答案,因為她是特務組織的副組長。作為特務組織一員,她深諳‘大隱隱於市’的高明決策,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名聲大噪的戲劇大家會是一個特務頭子,而且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頻頻行動。


    轉念一想,宴霜忽然理解慕幽笛為什麽會選擇走這條路。她的仇人過於強大,而她又過於渺小。就像康保國,身居政府要職,普通百姓想要報仇難如登天。但如果借助敵對勢力,努力把懸殊的差距縮小,手刃仇人就易如反掌。


    她想複仇,就需要足夠抗衡敵人的力量,慕幽笛通過證明自己的價值贏得背後勢力的支持,最終得以借力複仇,這也是一種無奈之舉。


    昨夜的樹林裏,宴霜還記得慕幽笛槍殺北洋軍的時候,角度刁鑽,槍法精準,說明她一直在苦練自己,伺機複仇。


    如果沒有殘酷的訓練,沒有堅韌的意誌,就沒有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她下手時毫不遲疑的狠辣決絕,證實了殺人是她最平常不過的任務之一。想到這,宴霜心中一陣刺痛。


    他轉頭,深深凝望身旁這張陌生又無比熟悉的臉。


    十七年前的慕幽笛還是個年幼的孩子,是如何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又要如何才能讓自己變成利刃,無堅不摧?


    如果不是身負血海深仇,憑她的才華,會不會成為一個享譽京城的戲劇名家,受人尊崇,而不是像現在,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宴霜歎口氣,可這世上沒有如果,隻有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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