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鐵栓躺在還未幹燥的土地上,剛才被孫庭三人一番奚落,氣得胸腔都快爆炸;這會,突然聽到寒鐵衣直擊心靈的話語,淚水瞬間滑落眼角,語含哽咽道:


    “我是來求你的,跪死在你麵前的想法都準備好了。”


    寒鐵衣一手搭在孫鐵栓瘦小的肩膀上,出言安撫道:“放下心中的仇恨!別恨我,別恨梅丫頭,別恨你母親,別恨村裏人。你我是兄弟,不用求,以後堂堂正正做個男子漢,我與你並肩作戰如何?”


    孫鐵栓突然痛哭出聲,再不能成語。他想過:見到寒鐵衣要先罵他一頓;他想過:見到寒鐵衣馬上求他裝假肢。此刻他還想:你究竟是人是妖,幹嘛兩句話就把我弄哭?此刻他又在想:沒了四肢,如何敢與你稱兄道弟?


    寒鐵衣任他哭,哭是轉換情緒的最佳良方。


    胡盛葦、王劍、王鋒,如今專為暮雪的老房子砌圍牆,趁這空檔,寒鐵衣讓他們去拿幾捆稻草過來。


    孫鐵栓哭聲小些時,寒鐵衣正欲繼續安慰。就見村東頭,氣勢洶洶衝出一群人,帶頭的正是賽金花,手裏抱著一大摞鋤頭耙釘。她的身後,跟著十二個生死以共的姐妹,每人或背或抱她們斷了手腳的兒女。


    這般慘象,任誰見之,無不心酸流淚。


    吸著牛奶的梨花,往前一站,破喉吼道:“幹嘛?要吵還是要打啊?”


    怒氣衝衝的賽金花,迅速拋掉手中武器,露出幾顆牙齒勉強假笑道:“太奶奶,你老好!俺們去幹活,順路來接我兒子迴家。”


    梨花看到她黃中帶白的牙齒心裏就不舒服,張了張嘴,繼續想耍威風,突然又忘記不知罵什麽好。閉了嘴,很委屈的坐迴寒鐵衣身邊,伸手去他兜裏再掏一盒牛奶出來。


    寒鐵衣起身,幽幽吐出一口氣,說道:“大伯娘,我與你兒已結為兄弟,他以後的人生路我負責。你若還不解恨,掄起鋤頭可以往我身上鋤幾下。”


    梨花呱呱大笑:“快鋤啊!我最喜歡看人打架了。”


    寒鐵衣說的話,瞬間在賽金花的腦子裏轉了十幾個念頭,壓了壓心中的怨怒,吐出一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既是我兒兄弟,便是我的義子,以後你要住在我家。”


    陸小芸背後的孫祥貞突然大吼:“伯娘,莫聽他的鬼話,這小子最會油嘴滑舌。小乞丐,你聽著,這仇我是報不了了,但我會天天詛咒你,直到我咽氣的那一天。”


    聰明莫如寒鐵衣,但賽金花的要求,卻實實打了個他措手不及。


    孫祥貞六女,眼眶仍然烏黑,起碼要到明年此時才會淡化,她與她的五個小姐妹卻渾不在乎。更有一事,讓寒鐵衣頭痛,誰他都有信心勸服,偏這個‘小賴步雞’油鹽不進;上次專程去稻田找她說理,未曾料到,硬是被她懟得無言以對,隻能以‘輸’的形式退出稻田。


    這邊爭執一起,沒磚搬的婦女們,便如蠅逐臭般從遠或近聚攏而來。她們本約好去磚廠瞧突然冒出來的魚蝦螺貝,這會都不急著去了。


    圍觀者,不止這群村婦,孫殿英家的院牆,亦探出數十顆簪花插釵螓首,其中一顆,便是小燕子的精致臉。


    今晨分離時,她跟寒衣皆說:不能再貪玩了,跟著你這個不務正業的浪蕩子沒有前途。要迴家努力學習琴棋書畫,長大了才有資本找門當戶對的富家公子。


    賽金花說完,及到孫祥貞說了話,寒鐵衣已抓住了一個緊要信源。沒去迴答賽金花的話,而是咬住了那塊硬骨頭:“祥貞姐……”


    “別叫我祥貞姐,臭叫花,我娘稀罕你的銀子,我可不稀罕。你給的糧食我也不吃,我寧願吃野菜。”孫祥貞掙紮著從張小芸身上下來,坐在濕地上準備與寒鐵衣狠狠幹上一仗。


    寒鐵衣不惱,也沒笑,而是迴頭看了看孫鐵栓,然後才說道:“聚爐姐……”


    “你踏馬的找死啊!臭叫花,全村沒人敢當麵叫我花名。現在我要是還有手,非撕爛你的豬嘴不可。”


    寒鐵衣接著道:“小賴步雞姐……”


    這次,孫祥貞沒反應過來,一旁的張小芸卻發了飆,撿起一把鋤頭就要往前衝,突然看見梨花緩緩抬頭,忙刹住腳步,指著寒鐵衣臭罵:“死小賊,老娘惹你什麽了?有本事,你我約個時間單挑。”


    圍觀的胡盛葦,王劍,王鋒,還有停了拆房子的士兵們,看見主上被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一次又一次懟得無話可說,忍不住都仰頭哈哈大笑。


    他們的心中,就喜歡看見強者從高處跌落。


    寒鐵衣不再叫名字了,而是慢悠悠說道:“喂!那個坐在地上的邋遢鬼聽著:叔叔能讓你重新走路,重新有手吃飯。你一個做大姐姐的人,不能那麽自私,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你的弟弟妹妹們考慮。


    不管你是做大哥還是做大姐,都要能屈能伸,能屈能伸才能強大。我幫你出個計謀:迴家去多吃點飯,吃肥一點,明年就找個人嫁了,生十個八個兒子出來,讓他們長大了找我報仇。


    這條計策高不高明?快帶你的弟弟妹妹們迴家去,把瘦不拉幾的身子洗幹淨點,下午,上門免費幫你們安裝假肢。”


    孫祥貞的心態,此刻寒鐵衣已經參悟明白:她是受母親的影響,認為全村人皆要臣服於她的腳下,但有比她強的人,她就要打壓。寒鐵衣本想從這方麵入手開解她,想一想,還是直擊致命要點來得有效。


    裝假肢,眾小鬼都有想到,也想到了放低姿態來求寒鐵衣。孫書那幫老頭,如今變成正常人一樣行走,很多人都真真切切見到,那是鐵的事實。


    一輩子癱瘓在床上,誰願意呢?


    村民們暗中對寒鐵衣驚恐、佩服、好奇,既想遠避又想親近,彷徨與憧憬齊湧心頭。


    聽了寒鐵衣主動為她們裝斷肢的承諾,那些小弟小妹無不動容,俱皆渴望,現在立刻就能行走。因為待在曬穀場的時間太久了,膀胱憋得實在有點難受,都想跑去露天茅坑裏暢快淋浴一番。


    孫祥貞當然一樣動容,但她卻有一事不明,放下了霸辣的語氣問道:“死賊,死叫化,既來殘害我們,為何又來濫充好人?你是什麽變態心理,還望你能給個說法。”


    此言一出,十三悍婦齊齊點頭,經孫祥貞一提,心中豁然開朗:對啊!這個神神叨叨的寒小賊太變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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