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崗寨山頂上的兩座木屋,在狂風驟雨中飄搖,東倒西歪像個紙糊的盒子。


    暴風雨來臨之際,淩國梁、龍治民忠肝義膽堅持。


    中午,饑餓和疲倦,喪失了兩人的鬥誌。


    連滾帶爬滾下山來,躲進了河神廟。


    隔橋東邊,城垛中窩著三十個砌牆士兵,但淩國梁與龍治民沒膽去找他們。當初,剛來梨窩村時,便是被這幫有理說不清的惡棍們綁在降龍樹下暴曬了三天,現在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河神廟很小,廟內麵積約摸三十平方,疾風卷著雨絲,拂得裏麵汽霧迷朦。


    天黑了,雨水不停。淩國梁、龍治民蜷縮雙‘腿’,在漆黑的廟角落裏呆傻傻坐著。


    心裏盼著那個請過自己喝酒、又請過自己‘冰火兩重天’的惡小子能想起這裏還有兩條可憐蟲。


    一會又自嘲地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豈能事事去依賴一個小男孩?


    夜,越來越深;肚,越來越餓。


    缺氧的大腦,敵不住血液在血管裏的滯流,人昏昏沉沉陷入睡夢中。


    睡夢裏,兩人聞到了肉拌飯的醬香味,廟內的香爐,插上了兩支紅蠟燭,沒有門的廟堂,似是誰在用紙糊得嚴嚴實實,寒涼的雨風被阻隔在它們該去的地方。


    淩國梁、龍治民驚醒,揉目四看。香爐裏果然有兩支蠟燭,腳邊……對,就是腳邊,放著一大袋食物,很香,透著熱氣,旁邊放著兩隻碗和兩雙筷子,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勺子。


    菩薩顯靈嗎?


    兩人起身,走到門口,用手一摸,有一扇透明的門,涼涼的,能看見黑暗中的雨在外頭往裏撲打,卻再無法入侵。


    淩國梁、龍治民拜謝了河神:求它以後多多保佑,多多送好吃的來,從此就再也不用幹活了。


    兩碗疊在一起,分碗時,裏麵露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


    就住這吧!好好修繕河神,好好善待來參拜的鄉民!


    ……


    鴨塘窩,113架輿車,455個老幼婦女。淩晨的一場驟降大雨,將她們困守在鴨塘窩平地。


    前不得行,後不得退,牛車馬車上山便打滑。若是丟下滿車物資,試問天下,哪一個平凡人能一下子做出決定撇下不要?


    狂風暴雨,在車廂裏躲著亦無濟於事,個個淋得像隻落湯雞。曼妙身姿如同雕刻出來的藝術品披上紗幔,朦朦朧朧,若隱若現,極盡魅惑。


    午間,455個高矮胖瘦的美醜佳麗,聲聲阿嚏,低首俯腰,噴出455坨鼻涕。


    晚間,有米無炊的美人們,餓得個個人比黃花瘦。帶來的幹糧餅幹,被發出嘯嘯梟笑聲的雨水浸泡成渣渣。


    她們在等雨過天晴,她們在等焦躁不安跑走的牛馬們迴來。


    夜,黑了下來。


    兩邊茂草裹夾的泥路上,女人們背靠背圍坐在一起,曾經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如今是情同姐妹的患難。朦朦夜色下,無助地望著被牛馬拖走的車廂,它們陷進了沼澤地裏,左右兩邊各有數十架。


    知是沼澤地,女人們更不敢亂跑亂走了。


    便有女人掩泣痛罵起來:那幫公狗們,平時花言巧語,說什麽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哄得我歡歡喜喜;踏馬的,這會兒怎麽就不來英雄救美了?


    身邊的姐妹聽了,擤了一坨鼻涕道:姐姐,莫罵了,他們都去了戰場。就是因為城中無男子,我們才會想著來這種鬼地方。


    突然有人驚唿:“漲水了,漲水了,浸到我的屁股位置了。”


    餘人猛地站起,彎腰在黑暗中摸索,果是漲水,水位已經遮到腳背。


    女人們大驚,個個花容失色,在原地團團亂轉。


    水位浸到膝蓋時,開始有女人哈哈大笑,褪了衣裳,搓洗起身子來。更有甚者,撩起裙擺,叉開雙腿,就地飛流直下二三尺。


    人群中一女子大吼:“姐姐們,你們是瘋了嗎?快往高處爬啊!”


    又一女子‘乒乒乓乓’拍著赤兔道:“姐姐們莫慌,一會兒雨就停了,亂走滑到沼澤地,是有死無生啊!”


    話是這樣子說,各人還是手拉著手往高坡處走,將神經有點錯亂的人圍在中間。


    可是,這會兒才走有點遲了。草地裏的枯枝敗葉浮了起來,堵塞了路途,水一漲,茫茫野野。黑夜裏,雨大風驟,迷蒙了視線,辨不明哪一頭是山體。畫過眉筆的勾魂攝魄美眸被雨水洗去了鉛華,沒有誰能抽出時間,為其再添上一筆。


    她們的腰上,此時婀娜多姿的腰上,已經依附滿了隨水飄浮的落葉殘屑。


    水位浸到胸口時,很多人萌生了死念,動搖了活下去的憧憬,甩脫姐妹們握著不傳電的嫩滑小手,站在原地自生自滅。


    大風大雨已經摧殘了她們一天一夜,恐慌與饑餓,再堅強的勇士都會崩潰。


    那些自以為聰明先逃走的牛馬,現在誰還有心情去顧念它們?一大半人的包袱,都還在車廂裏麵呢!


    水位漫過誘天誘地、誘神誘鬼的那個位置時,姐妹們開始互相擁抱,互相話別,互相訴說著:來生投胎一定要變個男人,天天晚上吃一粒萬艾可!


    迴話的姐妹就驚奇問:你才吃一粒啊?我都想好了,要吃兩粒呢!


    絕望,一寸一寸往脖子上邊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在‘橫大歌劇院’還未成立之前,她們聽到了歌聲,一道很嘹亮的歌聲,一道很稚嫩的男童音歌聲,悠悠揚揚,飄蕩在夜空下。


    歌聲與那驟風驟雨互相撞擊,夾著雨絲,彎彎繞繞鑽入很久沒有挖耳屎的455雙耳孔裏。


    歌是這樣唱的: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清唱的歌聲雖然不是很好聽,但美女們卻真的看到了讓人無比歡喜的一艘大船。船頭有燈,燈光下的船頭,坐著一個看起來還算不是很醜的小男孩。


    船到近前,坐在船頭的小男孩卻說起了奇怪話:“你們聽我的話嗎?誰聽話我便先救誰。”


    十三個三四十歲的老鴇,這時發揮出了無與倫比的輝煌交際手段,遊走到還在發愣的眾女前頭,抬起十三張凍得發白的麵孔,張開十三張烏紫的嘴唇同時說道:“聽話,聽話,本鴇母保證,上岸之後,專為你辦一張終身免費挨劈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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