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幫民治病,而且是免費醫治,孩子們的母親,在送磚到萬年橋時,都抽空過來說上一兩句感謝話。


    如此這般,林柏的付出,就有了意義。再敷起藥來,十根纖纖玉指,便不自知的跳動起歡快的音符。


    患者無貴賤,對孫鐵栓這幫小子,隻要老實排隊,林柏一樣給他們洗傷口,撒藥粉,幫每個人仔仔細細纏上紗布。


    閑聊時,運磚的婦女們說:磚廠燒出來的磚不夠大家搬運,想多賺點錢的希望又要泡湯了,語氣裏充滿失落。


    下午,又有婦女過來高興說:今天喜事真是多啊!明早開始墾荒種番薯了,工錢一樣有;而且梅丫頭家臘八節遷新居,全村人免費吃。聘請的洗碗工,洗菜工……工錢一天二兩呢,頂搬磚一個月。


    上午的時候,林柏便聽說了寒鐵衣一個人在村子裏玩泥巴的故事。心裏很想去找他,但路途太遠,隔著十二多裏,麵子又拉不下,隻好在心裏強忍著去見他的欲望。


    心神不寧,幫二百多個自殘小鬼們換好藥之後,於傍晚時分急急迴家。這些新鮮事兒,必須與女兒分享分享,她的腦子活絡,說不定一高興,就把自家房子拆了,逼寒鐵衣過這邊來玩泥巴。


    坐在小院子編織草氈的孫楊,聽完今天發生的新鮮事兒,心裏愁腸百結,感歎道:那個神出鬼沒的寒弟弟一整天都在梨窩村,真是近在咫尺遠在天邊啊!


    淚滴在眼眶裏轉了兩圈,猛的將欲滴未滴的淚水吸迴眶內,露出最近刷得很白的牙齒笑道:“娘,他既在村裏,何不把換藥地點換在曬穀坪?中午你幫他煮食,我……我幫他洗衣服。”


    林柏從衣兜裏掏出小圓鏡,照了照路上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眨一眨有條皺紋的眼睛,呶了呶塗有淡淡口紅的嘴唇。


    “女兒,你說明天我穿哪套衣服好?顯年輕漂亮的那種。”


    孫楊咯咯笑:“娘,穿舊衣服好,他不是井台菜地圍著你轉嗎?”


    天色慢慢幽黑,院內咯咯笑,五百米外的那條河流也傳來咯咯笑聲。


    外邊笑聲更比院內歡愉,母女倆忙趴到門縫裏往外瞧。就見:河堤上有四個小鬼在順著河流走,走在前頭的是孫利君,那個叫陳秀慧的小蹄子趴在一個小男孩背上,笑得最開心,一路揚撒著像撒爛布的‘嗤啦’‘嗤啦’聲……;後頭還跟著一人,肩扛一個大布包,這人是孫殿英的小孫女孫燕。


    林柏渾身力氣渙散,無力的跌靠在門板上。孫楊卻是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喉管裏滾滾翻翻著哽咽,三峽大壩放閘前的滔滔江水,從眼睛裏奪眶飆出。她急步奔迴屋內,匍在床上,心裏隻在說:娘,我不吃晚飯了,你別叫我……


    ……


    河堤上,寒鐵衣與寒衣,在放喉高歌,對唱《相思風雨中》。


    ……


    寒鐵衣唱:抱月去 化春風雲外追蹤鴛侶夢


    寒衣唱:恨滿胸 愁紅塵多作弄


    寒鐵衣唱:難解百般愁 相知愛意濃


    寒衣唱:情海變蒼茫 癡心遇冷風


    寒鐵衣唱:分飛各天涯


    寒衣唱:但願他日重逢


    兩人合唱:夜漫漫路上珍重


    寒鐵衣唱:寒夜裏霜雪飄時


    兩人合唱:但願花亦豔紅\/別後路上珍重……


    餘音嫋嫋,不絕如縷,在聆聽者的耳際間纏纏繞繞。


    院子裏的人,哭得越發悲痛。


    河堤上的人,笑得越發大聲。


    凱鵬莊園,後牆是凹形造型,前牆是凸字造型,像座甕城。大門也是對河而開,往萬年橋那邊的土路,隻有一馬車道寬;他家的生意,以水路運輸為主。


    昨夜,孫凱鵬和孫錦昌家的木船,不可思議的又漂浮在河麵上。大小船隻合在一起,每家皆有十幾艘。


    孫堃全,是孫凱鵬存世的第三子,三十有二,為人低調,頭腦精明,甩孫闓潼半條街。


    小乞丐寒鐵衣把梨窩村攪得翻天覆地時,也正是抓壯丁的那段日子,他藏在北麵水係中間的一座小島上,從不露麵。直到梨窩村‘風平浪靜’,抓壯丁的事塵埃落定,方從小島上迴到家中。


    這日傍晚,家丁通報:寒鐵衣從田中小河堤過來。孫堃全聞聽,當即撇下敘茶的孫錦昌和孫殿英,獨個兒迎到後牆。一見麵,便抱拳長鞠到地,唱道:


    “家父孫凱鵬第三子孫堃全,拜迎寒兄弟!


    寒兄弟光臨寒舍,闔家不勝榮幸。


    今後,寒兄弟但有吩咐,堃全必勇往直前、義不容辭!”


    字字清晰,句句鏗鏘,令聞者情不自禁會隨著他的節奏走。


    控製力稍差之人,必雙膝酸軟,撲翻下跪。


    寒鐵衣哈哈大笑:“堃全兄不必客氣,前頭帶路。”


    孫利君怯懦懦叫了一聲:“爹。”


    孫堃全應道:“寒兄弟先行,堃全隨後。”


    態度恭敬,卻不卑不亢,快手接過小燕子肩膀上的大布包,才騰出一隻手來輕撫孫利君的小腦瓜。


    凱鵬莊園門口,黃土墊道,淨水潑路,無比整潔,誰見了心情都能瞬間好上一大半。


    大門口,老老少少站了一大群。


    當中,小夥伴們不少,寒衣看到了他們,方心滿意足從寒鐵衣背上下來。找到陳鳳昭,叫著娘依偎在她身上,小臉兒紅撲撲甜蜜未退。


    人堆裏麵的孫闓潼,目光氤氳著怒火,這小子奪走家中一半財富,讓他無法釋懷。


    在孫闓潼眼裏,這個小叫花,一巴掌唿去,給他三天時間,他都未必能找到北邊在哪邊。


    大家為何要哈巴狗般恭維他呢?


    三十六個壯漢,沒有站在門外,而是站在門內,站得筆直。


    寒鐵衣說:跪拜不是最高規格,是奴顏婢膝;最崇高的禮敬是筆直站著,目視前方。


    現在,三十六個漢子在院內站得筆直,目光平視,昂首挺胸;果然,白天運珍珠紅酒累出來的腰酸背痛,比跪拜時舒服多了。


    孫凱鵬父子,沒有請寒鐵衣直接入客廳奉茶,而是帶著他滿莊園轉悠。半個時辰之後,火紅燈籠綴滿了整個莊園,很迷幻,像世外沒有煙塵的仙宮。


    莊園內,曲水流觴,蘭亭修禊,清風拂柳,荷香水麵。


    難得的是:孫凱鵬父子,在每一處樹下,竹下,亭下……,花中,水中,廊中……都擺上了一張紅綢桌子。


    這般擺設,毋庸置疑,孫凱鵬已經摸透了寒鐵衣的性子:喜歡恬淡,喜歡自然,不喜束縛,不喜禮節。


    天色已晚,跟在後頭湊熱鬧的家小,已經累得彎腰喘氣,扶膝難行。寒鐵衣指著池子曲廊中的紅台說:“蘭亭雅會聚群賢,曲水流觴管笙弦。凱鵬伯,堃全兄,就那了。”


    孫凱鵬一聽,滿心歡喜,早就等著他說這句話了。


    隻要他願意坐下來,百分之九十九再不會借故離席而去。


    孫凱鵬迴頭,對孫堃全說:“全兒,快傳令上菜上酒,咱邊吃邊聊。”


    “是,爹。”孫堃全迴頭,轉而吩咐身邊跟著的大管家。


    踏入曲廊時,孫凱鵬俯身問:“寒侄兒,叫技師彈幾首曲子增加雅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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