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曲終,看罷熱鬧,每家一個代表,擠在暮雪家門口,向守倉兵卒領取明日糧食,不管人口多少,每家五斤。


    表麵打戲散了,罵戲卻還在繼續,悍婦們挑起燈籠火把,輪流蹲守在六英子、仕招嫲兩妯娌家門,指桑罵槐,含沙射影,不分輕重,輪翻轟炸。攪得屋裏頭的張母哮喘複發,郭茂財的頭低得更低,李芍、玉真商量著下夜偷偷迴城,隻有張子文捏緊雙拳,表示休息一晚恢複體力,明天繼續跟悍婦們肉搏。


    張子文的決定,也正是孫闓潼的期望,所以他沒有迴家;打發婢女和家仆迴去,兩人卻沒一人願迴,信誓旦旦表示要服侍好大少爺。


    由於兵卒們亦喜好看熱鬧,收割稻田的事,便沒人管理。湊熱鬧的人賦閑了一日,住在孫凱鵬財主家附近的村民,則偷偷收割了一籮籮穀粒藏在家中地窖。他們在北邊,離大村七八裏路,有種山高皇帝遠的感覺。


    ……


    寒鐵衣三人,迴到第一麵山梁時,天已黑盡。借著朦朧夜色下山途中,碰到了三十六個人,皆肩扛麻袋,爬山爬得唿哧唿哧喘氣。


    寒鐵衣當中一站,仰臉哈哈大笑:“想逃是吧?我在這裏等你們一整天了。乖乖迴去,今晚請大家喝珍珠紅酒。”


    珍珠紅酒,村裏人都知道,喝了,就會像傀儡一樣,要聽這個小鬼頭的話,村裏人莫不談酒色變。


    一聽請大家喝酒,當即有三十三人被嚇得魂飛魄散,丟下麻包,跪下磕頭求饒。


    另三人,是他們的領隊,膽量頗壯,咬牙切齒吼道:“兄弟們,一個小孩怕他個鳥,不就是懂些妖術嗎?大家一哄而上,幹死他。”


    言出必行,三人率先衝將上去,意在不給對麵那小鬼施展法術的機會。可剛跑了兩步,就覺雙腿膝關節傳來鑽心的疼痛,人不自覺撲通跪倒,一跪,更痛,痛得滿地打滾,如此淒慘情景,嚇得剛欲起身的三十三人又匍匐迴原地。


    寒鐵衣幻影在三十三人身邊轉了一圈,分別在三十三人頸椎處紮上一根銀針,身速快得如同那晚宰牛宰羊,沒誰見他移動過,人一直是站在原地。


    “我需要用人,否則今晚全部得死。明天,十個人迴村拉磚,就在山腳下蓋糧倉;二十人收割孫殿英家的水稻。半月內必須完成,要是被雨水糟蹋了米穀,你們將會受到更大的痛苦。”寒鐵衣由爽朗的笑聲,到現在說這段話,轉變成陰陰惻惻,黑暗中聽來,真的如鬼魅臨凡。


    跪著的人,初時不覺有異,待抬頭想看說話小鬼時,猛覺頸椎處傳來一陣傳遍全身的刺痛。心想:完蛋了,千防萬防,終還是中了這小鬼的符。


    不由得心中暗暗恨起了三個領頭人,若不是他仨鼓吹,誰會冒險外逃?


    要知道,外邊鋪天蓋地在抓壯丁。


    寒鐵衣領著暮雪、寒衣繼續下山,在他們的求饒聲中丟下一句話:“我順心時,會讓你們迴舊主家;我不順心時,你們會被綁在深山老林喂黑熊。”


    石橋上,寒鐵衣問:“你迴不迴家?”


    寒衣搖搖頭:“我更不想離開你了。”


    三人繼續迴村,此時,村中悍婦們的咒罵聲,已傳進了寒鐵衣耳中,聽了一會,明白了是咋迴事。


    寒鐵衣說:“暮雪,你帶寒衣去十二位爺爺中間那間木屋,待會兒我再過去。”


    暮雪搖搖頭:“你在哪我去哪!”


    寒鐵衣說:“寒衣,你爺爺好像在你娘房裏,你不迴去瞧瞧?”


    寒衣繼續走路:“我爹外出收賬時,每次都這樣。”


    寒鐵衣扶住她肩膀:“可今晚你爹在村裏。”


    “他跟婢女在一塊是吧?”寒衣微微仰起頭問。


    “是的,還有一個家仆,他去了……”


    “去了孫殿英伯伯家中對吧?”寒衣仰起頭微微一笑。


    “不是,是在村長家中。”


    “啊……”寒衣手捂嘴巴:“他,他有七個閨女,女婿們全去了戰場。”


    村長的家,在孫殿英家的大門斜對麵,相距半裏,八間泥磚房,成‘畕’字型建築。他家附近住著最多人,約三百多戶,纖巷交錯,陌人不識歸家路,翁婿常醉共榻眠。


    寒鐵衣一步步踏進村中,至六英子家附近,見十三個悍婦或坐地,或坐磨,或倚樹,或叉腰頓足,口沫橫飛,罵出的髒話如磁帶卡機,發出‘嘰嘰嘰’的響聲……在火把燈籠下,哪看得出白日裏勞累的疲憊?


    寒鐵衣左手提著一甕珍珠紅酒,右手托著一丈高的瓷碗,冷不丁在她們的背後猛喝:“名位大嫂子,沒有男人的蹂躪,精力就是旺盛啊!來,絕品佳釀,千金難買一碗,萬金難求一甕,今晚你們有福,都來喝上一百碗。”


    眾婦迴頭,虎嘯狼嚎聲戛然而止,村子突然寂靜得可怕。看見寒鐵衣不怕,看見他手中的那一甕百斤重的珍珠紅酒,眾婦才怕,臉色瞬間煞白,磅礴氣勢刹時沒入塵埃之中。要知道,這酒,連兇神惡煞,見人就殺的兵痞子,都在喝了這酒之後,變得唯唯諾諾,任勞任怨為梅丫頭家蓋房子。村子裏早就傳開:這酒是血水所化,鬼魂所釀,所以才會那樣紅,所以喝過的人才會像傀儡一樣乖張。


    悍婦們想逃,逃迴家去蒙被睡覺。剛抬腳跑了幾步,就聽那小叫花的聲音如巨雷滾入耳中:“今晚每人不喝夠十碗酒,三天後,你們的舌頭就會潰爛,以後再不能說話,再不能罵人,再不能偷歡……喝不喝?”


    最後一句‘喝不喝’,仿似天邊炸雷劈在腳邊,嚇得周圍未眠人盡皆心膽俱裂,那十三悍婦,溫水便是順著露出屁股的破褲淅淅瀝瀝滴落。


    一腳踏地一腳翹起作跑步姿勢的悍婦們,心中百轉千迴,幾唿吸之間權衡出利弊輕重:不罵人可以,不吃飯可以,漫漫人生路,沒有歡愉可不行。


    不然,如此充沛精力,會把人憋得爆炸。


    喝就喝,反正這酒又喝不死人;那些兵哥兒,喝過這酒之後,白天搬磚,晚上去家家戶戶聊天,一聊就是一宿,從不見他們的身體有何毛病?


    說明這酒,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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