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東營的是白文選麾下大將陳國瑞,他在接到白文選的軍令後,立刻集結了一千騎兵,向著西麵的清軍發起了反攻。攔截在陳國瑞與白文選兩營之間的是吳三桂手下的猛將王永寧,兩軍剛一接觸,就是一場硬碰硬的慘烈廝殺,雖然王永寧統領的兵馬人數不多,但卻都是關寧鐵騎中的精銳,陳國瑞漸漸招架不住,隻得被迫放棄了與白文選合兵一處的計劃,撥轉馬頭向東麵突圍,其身後將士也隨之如同潮水般退去。


    而西麵的白文選也好不到哪裏,由於軍中有許多眷屬需要保護,真正能夠集結起來與清軍作戰的兵力十分有限,根本無法抵擋關寧鐵騎如狂風暴雨般的猛攻。


    隨著王永寧率軍一舉擊潰東麵的陳國瑞,清軍更是將全部兵力都投入到了圍攻白文選的戰鬥中,而北營的張國用和趙得勝部早在戰鬥剛開始沒多久,便已逃之夭夭,根本就沒有前來會合。白文選見大勢已去,無奈之下隻得率殘部拚死向北麵突圍。


    待至四更時分,戰場上喧囂了整整一夜的喊殺聲終於漸漸平息下來,經過這場激戰,白文選部傷亡慘重,待突出重圍,聚攏各營潰散,清點人數後方才發現,全軍加上眷屬竟僅剩下了一萬餘人。白文選擔心追兵緊隨而至,不敢逗留太久,急忙下令各營繼續向北退卻。


    而清軍在吳三桂的命令下,由總兵馬寧統率著馬寶、馬惟興等一幹原明降將在後緊追不舍,一連疾馳數日,終於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傍晚時分在猛卯追上了白文選。


    見清軍迫近,白文選急忙下令全軍就山立營,準備依托地勢,與清軍做最後一搏。


    馬寶素來與白文選交好,不願與其兵戎相見,於是自告奮勇,連夜攜帶吳三桂的書信,單騎進入白文選大營勸降。


    此時,白文選軍中糧草斷絕,人心惶惶,要戰不可,要逃不能,在進退失據間,隻剩下了兩個選擇,要麽作困獸之搏,全軍盡歿,要麽向清軍投降,委曲求全,苟且偷生。白文選放下書信,環顧一眼四周,隻見帳中諸將人人臉上皆寫滿了沮喪和疲憊,他心有不忍,終於還是長歎了一聲,答應向清軍投降。


    當白文選投降時,所部尚有官員四百九十九人,士卒三千八百人,眷屬七千餘口,另有戰馬三千二百六十匹,戰象一十二隻。在眷屬中有一名永曆帝的嬪妃,當初因追隨永曆帝入緬途中不慎走失,被白文選救下,留於營中恭敬以待。如今她聽聞白文選將降清北走,竟是寧死不屈,自散發髻,以發結喉殉節而死。


    而自從咒水之變發生後,永曆帝便已感覺到緬方與清廷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盡管如此,可他卻根本無力抗爭,也無法逃脫,隻能靜靜地等待著命運的最終裁決。


    這一夜,在得到清軍大舉進入緬境的消息後,永曆帝輾轉反側,無法成眠,心中更是思緒萬千,情難自抑,於是幹脆起身來到桌案前,借著微弱的燭光,親自研磨鋪紙,提筆給吳三桂寫下一封長信,將自己的痛苦、憤怒與哀怨全都傾瀉於一紙,可謂字字血,句句淚。


    信中言道:“將軍本朝之勳臣,新朝之雄鎮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於將軍可謂甚厚。詎意國遭不造,闖逆肆誌,突我京師,逼死我先帝,掠殺我人民。將軍縞素誓師,提兵問罪,當日之本衷原未盡泯也。奈何清兵入京,外施複仇之虛名,陰行問鼎之實計。紅顏幸得故主,頓忘逆賊授首之後,而江北一帶土宇,竟非本朝所有矣。南方重臣不忍我社稷顛覆,以為江南半壁,未始不可全圖。詎鸞輿未暖,戎馬卒至。閔皇帝即位未幾,而車駕又蒙塵矣。閩鎮興師,複振位號,不能全宗社於東土,或可偏處於一隅。然雄心未厭,並取隆武皇帝而滅之。當是時,朕遠竄粵東,痛心疾首,幾不複生,何暇複思宗社計乎?諸臣猶不忍我二祖列宗之殄祀也,強之再四,始膺大統。朕自登極以來,一戰而楚失,再戰而西粵亡。朕披星戴月,流離驚竄,不可勝數。幸李定國迎朕於貴州,奉朕於南、安,自謂與人無患,與國無爭矣。乃將軍忘君父之大德,圖開創之豐勳,督師入滇,犯我天闕,致滇南寸地曾不得孑然而處焉。將軍之功大矣!將軍之心忍乎?不忍乎?朕用是遺棄中國,旋渡沙河,聊借緬國以固吾圉。出險入深,既失世守之江山,複延先澤於外服,亦自幸矣。邇來將軍不避艱險,親至沙漠,提數十萬之眾,追煢煢羈旅之君,何視天下太隘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竟不能容朕一人哉!豈封王錫爵之後,猶必以殲朕邀功哉!第思高皇帝櫛風沐雨之天下,朕不能身受片地,以為將軍建功之能。將軍既毀宗室,今又欲破我父子,感鴟鴞之章,能不慘然心惻耶?將軍猶是中華之人,猶是世祿之裔也。即不為朕憐,獨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獨不念己身之祖若父乎?不知新王何親何厚於將軍,孤客何仇何怨於將軍?彼則盡忠竭力,此則除草絕根,若此者是將軍自以為智,而不知適成其愚。將軍於清朝自以為厚,而不知厚其所薄,萬祀而下,史書記載,且謂將軍為何如人也。朕今日兵單力微,臥榻邊雖暫容鼾睡,父子之命懸於將軍之手也明矣。若必欲得朕之首領,血濺月日,封函報命,固不敢辭。倘能轉禍為福,反危就安,以南方片席,俾朕備位共主,惟將軍命。是將軍雖臣清朝,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厚恩矣。惟冀裁擇焉。”


    吳三桂接到永曆帝派人送來的書信心中頗感吃驚,待展信讀罷,吳三桂更是兩手不住地顫抖,心潮湧動,淚如雨下。一時間他心亂如麻,情難自禁,遂放下書信,起身離案,在帳中煩亂地來迴踱著腳步。


    永曆帝的這封書信,字字震撼,句句戳心,讓吳三桂不禁迴想起當初吳氏一門世代受恩於大明,崇禎帝更是對自己器重有加,皇恩浩蕩,不可名狀。不料甲申年間山河劇變,闖逆李自成攻陷京師,崇禎帝煤山殉國,他吳三桂孤軍懸於山海關,本欲效法申包胥哭秦庭之故事,向大清借兵平寇,為此不惜背負罵名,迎清軍入關。萬萬沒想到,自己終究不是多爾袞那個老狐狸的對手,自打上了賊船便再也無法迴頭,跟隨著八旗鐵騎從山海關一路打到了雲南,成為了毀滅大明朝的罪魁禍首,時也命也?將來曆史將如何記載他吳三桂?是助大清定鼎天下的開國功勳,還是禍國殃民的天字第一號大漢奸?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吳三桂左右為難,舉棋不定,若就此放過永曆帝,清廷必然對自己起疑,永鎮雲南的想法恐怕從此將化作泡影,可要是對其趕盡殺絕,固然能夠得到清廷的信任,但自己卻要被永遠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吳三桂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命運,偏偏就和明清兩朝的命運交雜在一起,扯不斷理還亂。他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帥帳中,冥思苦想整整三日依舊不得其解。


    定西大將軍愛星阿見吳三桂一連數日按兵不動,心中頗感奇怪,於是來到中軍大營麵見吳三桂。哪知才剛走到帥帳前,就被帳前的親兵給攔了下來。愛星阿惱怒不已,立刻對著帳內高聲大喊道:“平西王,大軍勞師遠征,糧餉供給極其不易,理應速戰速決,為何卻是按兵不動?如今永曆小兒已成甕中之鱉,切莫錯失良機,悔之晚矣!”


    盡管在名義上愛星阿是吳三桂的下屬,但實際上卻是清廷安插在吳三桂身邊的監軍,在愛星阿的催促下,吳三桂隻得把心一橫,將永曆帝的書信置於燭火中燒成灰燼,然後裝出一副大病初愈的倦容,緩緩踱步從帳中走了出來。


    見到吳三桂這副模樣,愛星阿忍不住關切地詢問道:“王爺,您這是病了?”


    吳三桂微微擺了擺手,自嘲般地發出了一聲幹笑道:“不打緊,就是有些水土不服,休養數日,已無大礙!”


    愛星阿見吳三桂無礙,於是又追問了一句:“大軍遲滯在此已有數日,不知王爺打算何日進軍阿瓦?若是王爺身體不適,末將願請為先鋒,率八旗勁旅前往阿瓦,擒拿永曆獻於軍前!”


    吳三桂如何不知愛星阿的言下之意,見再無退路,他當即聲嘶力竭地命令道:“不必!此戰乃是大清定鼎天下的最後一戰,本王豈能錯過?傳令三軍,擂鼓出征!”


    此事暫且按下不表,迴頭再說永曆帝派遣的密使黎維祚在曆經千難萬險後,終於在九月十八日抵達了孟艮府。


    黎維祚,字名遠,江津人士,崇禎年間因中原大亂徙居貴州遵義,後在永曆朝廷為官。永曆帝進入緬甸後,殘留在國內的各部明軍紛紛轉入邊境土司管轄區,擁兵自守。在勢同瓦解的緊要關頭,黎維祚奉永曆帝密旨前往滇中聯絡各處兵馬。他憤惋號泣,遍走各營,曉之以大義,諸路藩鎮皆被其感動,具表迎駕。


    如今在見到定國後,黎維祚立刻將那些藏於挖空木棒中的迎鑾表文取出,展示於定國麵前。


    定國看後很是感動,為嘉獎其大義,遂於十月初六日給予其令諭一道,其中言道:“今皇上入緬,勢已危急,若能走通聲息,懋建奇功,決不負若。”


    黎維祚當即將令諭藏入木棒之中,告辭了定國,馬不停蹄的返迴緬甸,曆盡艱辛抵達阿瓦城。然而此時永曆帝被困於者梗,左右夾江,加之緬軍看守甚為嚴密,因此並未能夠見到永曆帝,隻能以重金相賄,托當地人轉呈禦前。


    永曆帝閱疏後不禁涕淚交加,立即悄悄寫下一封敕書,仍交予當地人帶迴給黎維祚。


    敕書雲:“皇帝密敕瀝膽將軍黎維祚,據晉藩奏,爾忠肝貫日,義膽渾身,穿虎豹,趨辰極,烈風勁草,殊軫朕懷。茲授爾瀝膽將軍督理滇黔楚蜀,遍曆諸勳將士,山林隱逸等,謹慎圖防,枕戈以俟。候晉、鞏兩藩舉師,四路策應,旦夕是圖,勿遲勿忽。”


    除此之外,另賜其空白敕書百道、印三顆。黎維祚遂將敕印藏在小船底部的夾板之內,然後換上一身道士的打扮,並於船頭設置神像,一路大張旗鼓地敲擊鉦鑼,肩唱而行,竟是一路暢通無阻,順利地迴到了孟艮。


    定國得知黎維祚歸來,心中大喜,遂命其將此事轉報各營將領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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