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拂曉,清晨的濃霧尚未散去,交水兩岸在大霧中顯得格外靜謐。就在此時,卻聽隆隆的鼓點聲驟然響起,明軍三座大營的寨門幾乎同時大開,三萬明軍將士隨即蜂擁而出,於大營之外列陣完畢。


    隨著定國一聲令下,崇信伯李本高當即率領三千精銳步騎借著大霧的掩護,強渡浮橋,直撲向對岸的叛軍大營。


    孫可望在睡夢中被鼓聲驚醒,得知明軍主動渡河來攻,不禁大吃一驚,由於在濃霧之中不知對方虛實,為保險起見,孫可望連忙下令全軍向後退卻五裏,直等到李本高部渡過浮橋,叛軍這邊方才完成了集結。孫可望於是命麾下大將陳羅漢領兵一萬向著登岸的明軍包抄過去,而他自己則帶著五千駕前軍在後壓陣,雙方旋即在浮橋附近的三岔口展開了激戰。


    隨著天色漸明,濃霧開始慢慢消散,李本高抬頭遠眺敵陣,隱約可見陣中懸有一麵杏黃龍旗。李本高料定孫可望必在其間,如今形勢敵強我弱,惟有擒賊擒王,方才能夠不戰而勝,念及至此,李本高眼前一亮,立刻點齊五十名精騎直撲龍旗的方向。


    李本高一馬當先,手執長槊洶洶而來,所到之處挨著死碰著亡,眾叛軍見這幾十騎銳不可擋,紛紛下意識地向兩側避讓,隻在須臾片刻間,李本高便已殺至眼前,引槊直刺孫可望心窩。


    孫可望驚懼不已,慌忙撥馬調頭就走,並向著李本高大聲疾唿道:“李本高,你與孤不是故人嗎?既受本王之恩頗深,為何卻是窮追不舍,莫非今日欲加害主子不成?”


    李本高卻是舉槊厲聲怒斥道:“狗賊!汝既做朝廷臣子,須知君臣大義!本將軍今日殺的不是主子,而是欺主的逆賊!”


    哪知話沒說完,李本高忽覺背後似有疾風襲來,暗道一聲不好,急忙扭身閃避,可還是慢了半步,一支流矢徑直射中了他的右肩。李本高強忍疼痛,一把拗斷傷口上的箭矢,顧不上包紮傷口,便又繼續催馬追了上去。不料才追出去沒多遠,胯下坐騎卻突然驟失前蹄,將他整個人從馬背上掀了下來。


    李本高知道自己正處於生死攸關的時刻,就在落地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向旁一個打滾卸去墜馬之力,隨即抓起長槊,瞄準孫可望後背,拚盡全身氣力拋擲了出去。


    孫可望迴頭望見李本高擲槊,心中大駭,慌忙側身伏於馬鞍之上,這才有驚無險地躲過了致命一擊,但見槊尖擦著孫可望身子飛過,狠狠地插入了不遠處的泥土中。


    與此同時,陳羅漢亦橫刀躍馬,從斜地裏殺出,攔在了李本高身前。李本高此時手中僅剩一把短弩,加上右肩有傷無法發力,根本不是陳羅漢的對手,很快身中數刀,血流如注。


    見力不能支,李本高於是趁著陳羅漢錯身迴馬的空隙,奮力舉起手中短弩,拚盡全力將最後一支弩箭射了出去。兩人相距僅不到五步,陳羅漢沒來得及反應,已被一箭射中哽嗓咽喉,當即翻身落馬,氣絕身亡。


    陳羅漢既死,李本高的血也已流盡,隻見他踉踉蹌蹌地站直身子,隨手拋下手中短弩,昂首長嘯一聲,旋即轟然倒地。


    定國於陣中親眼目睹李本高部全軍盡沒,心中不禁一陣悲涼,敵眾我寡,再這麽打下去根本沒有一絲勝算,定國不願這些追隨自己多年的將士再作無謂犧牲,竟萌生了退兵的念頭。


    恰在此時,於破曉前迴營搬兵的白文選帶著五千精騎趕來投奔。聽說定國正打算退兵,白文選忍不住連聲勸諫道:“晉王此時萬萬不可退兵!張勝如今已襲滇都,若我軍再退,賊軍以鐵騎追殺,我等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矣!今日之勢,與其死於馬蹄之下,倒不如力戰殉國!豈有他哉?”


    白文選的一席話令定國醍醐灌頂,當即斷絕了撤退的想法,傳令全軍穩住陣腳,沿河岸布陣死守。


    在說服了定國後,白文選又繼續提議道:“請晉王、蜀王坐鎮於此,盡可能從正麵拖住孫逆!末將即刻率部前往與馬惟興部會合,在敵後發起攻擊,孫逆腹背受敵,必敗無疑!”


    說罷,白文選又馬不停蹄地率部重新渡過浮橋,直奔向馬惟興大營而去。


    迴頭再說孫可望,他駐馬立於一處地勢稍高的山坡之上,得意洋洋地舉鞭指向前方,對著左右言道:“孤這二弟,不過區區三萬殘兵,卻不知天高地厚,敢與孤作對?今日曲靖城下即是他的葬身之地!”


    笑罷,孫可望遂令諸營乘勝渡河前進,不料就在此時,前軍卻是一陣大亂,紛紛向後退去。孫可望不明所以,急命參將程萬裏前去查問。沒過多久,程萬裏便迴來向孫可望稟報,說白文選已拋棄大軍,帶著本部人馬投奔李定國去了。


    孫可望聞訊勃然大怒,當即親率麾下駕前軍充當前鋒,直接從正麵一處淺灘強行泅渡過河。見此情形,定國連忙扭頭望向身旁的義子李遠,肅然言道:“敵人已開始渡河,事不宜遲,你且率一千精騎,以最快速度衝至岸邊,趁敵半渡發起突襲,務必死死拖住敵軍!”


    李遠毫不猶豫地抱拳虎吼一聲,旋即率領一千精騎飛馳出陣,向著剛剛登上岸灘的叛軍前鋒發起了反擊。一時間岸灘之上殺聲震天,血肉橫飛。


    由於背水決戰沒有後路可退,登岸的叛軍不得不拚死向前,奮力搏殺,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叛軍衝上岸來,李遠率領的這支明軍已是死傷累累,漸漸落入下風。


    就在這緊要關頭,白文選終於率部抵達了位於孫可望大軍側後方的馬惟興大營,守寨將士見是白文選,遂不放一矢,開陣迎白文選入營。


    形勢萬分危急,馬惟興顧不上寒暄,立即與白文選合兵一處,直抄孫可望陣後,留守後方的叛軍根本沒有絲毫戒備,在猝不及防下,瞬間陣腳大亂,接連被衝破了七八座大營。


    白文選與馬惟興一麵揮軍衝殺,一麵命眾將士齊聲高唿道:“迎晉王!迎晉王!”


    喊聲一經傳開,原本就不願內訌的秦軍將士紛紛脫掉號衣,齊刷刷地放下武器,跪倒在地,主動停止了戰鬥。


    一時間,兵鋒所指之處,所有將領盡皆反水,十四萬大軍頃刻瓦解。不少秦軍將士更是主動與白文選合兵一處,如潮水般向著孫可望的龍旗方向席卷而來。


    定國與文秀在陣前督戰,忽見叛軍後陣一片大亂,知白文選已經得手,心中不由大喜,立刻親率主力同時從正麵向叛軍發起了總攻。


    形勢瞬間完全逆轉,孫可望不可思議地高聲驚唿道:“孤素來對諸將不薄,為何諸將今日卻全都反水?”


    話才剛出口,孫可望已從短暫的驚愕中迴過神來,他全身毛孔緊閉,血液凝固,腦海中頓時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逃!


    念及至此,孫可望連忙對著身邊的僅存的百餘騎親兵高聲疾唿道:“弟兄們,速速隨孤突圍!留得青山在,不愁東山再起!”


    兵敗如山倒,孫可望拚命策馬向北奪路狂奔,一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他隻覺腦海中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的十幾萬大軍怎麽就突然臨陣倒戈了。好不容易逃到普定地界,見沒有追兵趕上,孫可望這才放慢了腳步,迴頭再看,從者竟隻剩下了五十餘騎。


    孫可望狼狽不堪地來到普定城下,正打算進城歇馬,哪知因病留守於此的馬進忠不但緊閉城門,還命炮手從城頭之上放炮轟擊孫可望。


    炮手一臉驚愕地望向馬進忠,緊張地問道:“將軍,城下可是國主,確定要開炮麽?”


    馬進忠強撐著病體,冷哼一聲道:“國主率貔貅二十萬誓師出征,而今城下不過區區數十騎,豈能是國主?必定是賊人假扮!給老子開炮狠狠的轟!”


    一時間炮聲隆隆,硝煙彌漫,城下一片鬼哭狼嚎,慘唿連天。孫可望被炸得是灰頭土臉,卻又無可奈何,隻得帶著從騎繞城東走,灰溜溜地直奔貴陽而去。


    隨著孫可望敗逃,定國一舉收編了十幾萬秦軍,實力大增。由於擔心永曆帝安危,定國遂與文秀商量道:“今張勝往襲滇都,王自奇又據永昌,我當揮軍迴援!三弟,汝且與鞏國公急追秦王,務必將其生擒活捉,押解迴滇都,切記莫要傷他性命,壞我兄弟之情!”


    二人分工之後,定國立刻率主力大軍迴援滇都,而文秀與白文選則引五千精騎沿著孫可望敗逃的方向一路朝貴陽追趕。


    且說孫可望堪堪逃至貴陽郊外的一個岔路口,忽見身後煙塵四起,似有追兵趕到,孫可望急令部下卸下衣甲,丟棄於左邊的小路之上,隨即又命眾人繼續沿此小路撤退。


    參將程萬裏不解地問道:“國主,咱們把衣甲全都丟在小路方向,豈不是明擺著告訴追兵,咱們往小路去了?”


    孫可望卻是信心滿滿地解釋道:“兵法有雲,隱真而示假,孤偏偏卻要反其道而行之,此乃兵不厭詐也!追兵一旦看到丟棄於小路之上的衣甲,定然認為咱們使詐,反而會走大路追趕!豈不知孤早已從小路遁去!”


    程萬裏恍然大悟,連聲稱讚孫可望用兵如神,眾人於是依計行事,將衣甲丟棄與路邊,然後匆匆走小路而去。


    不消片刻功夫,文秀與白文選便率追兵來到了岔路口。文秀勒馬停住,環視一眼四周,發現通往小路的方向丟棄著不少衣甲,當即判斷孫可望是走大路方向逃跑,不禁嘲笑道:“如此雕蟲小技,豈能瞞得過本王?”


    白文選卻有著不同的見解:“蜀王,正所謂兵不厭詐,孫逆素來詭計多端,又豈會使出如此低劣的伎倆,讓人一眼看穿?依末將看來,他當是走此小路而去。”


    文秀一臉自負地擺了擺手:“秦王新敗,已成驚弓之鳥,如何還能有此縝密心思?且傳本王軍令,全軍沿大路繼續追趕,必須趕在秦王進入貴陽城之前將他攔下!”


    白文選畢竟新附不久,見文秀如此堅持,也不好多勸,隻得抱拳領命,帶著眾將士往大路追去。然而一路追出幾十裏,眼看馬上就要到達貴陽城下,卻始終沒有發現孫可望的蹤跡。


    世子劉貴忍不住勒馬停住,轉頭對文秀說道:父王,前麵不遠可就到貴陽了,孫逆恐怕走的不是這條道!”


    這時候,就算兒子不提醒,文秀也已經發現上當了,但此時就算迴頭再往小路上追,又哪裏還追得上。想到這裏,文秀幹脆將錯就錯,下令全軍繼續向貴陽進發,打算乘勝一舉進占貴陽,徹底掃清孫可望在貴州的殘餘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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