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維新見孫可望答應親自領兵出征湖南,心裏十分高興,當即興衝衝地返迴了永州大營。


    見到定國,沒等他問話,金維新便滿臉喜色地遞上了孫可望的敕書,開口言道:“恭喜殿下!秦王頒下敕書,封殿下為西寧王,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可定國聽後卻並沒有一絲笑容,隻見他皺了皺眉,麵色凝重地對金維新說道:“當年義父早已封吾為安西王,若是稀罕這個王,當時又豈會答應接受朝廷康國公的爵位?自古以來,封王皆出自天子,如今秦王以國主自居,卻取代朝廷擅自封王,豈不是滑稽可笑?”


    見定國不肯受封,金維新連忙勸說道:“秦王代替聖上封王,此事確有不妥,然秦王畢竟是抗清聯軍的盟主,值此特殊時期也是情有可原,等迴頭擊退了清軍,再奏請聖上恩準便是,想必聖上斷然不會拒絕的!”


    金維新勸了半天,但定國仍執意不肯受封,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以王封王,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徒添笑耳罷了!既然秦王奏請聖上,吾便耐心等待聖上的旨意就是!”


    定國的脾氣和秉性金維新都十分了解,他知道不管今日自己再怎麽勸說,定國都是斷然不會應允的。念及至此,金維新也不好勉強,旋即繼續向定國傳達孫可望下達的作戰指令道:“除此之外,秦王還有一諭,令殿下立刻揮師北上,配合駕前軍共同收複湖南!在下離開貴陽時,秦王已在整頓大軍,不日就要誓師伐清!還請殿下以國事為重,早日做好出征準備!”


    先前衡州之戰,孫可望曾暗中搗鬼,將定國的東路軍置於險境之中,金維新原本以為定國這迴也會順水推舟地拒絕出兵,沒想到定國答應得卻是極其爽快,當即表示願意配合孫可望作戰。


    這倒大大出乎了金維新的意料,他忍不住詢問道:“殿下您既願不受秦王之封,為何又肯接其軍令,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望著金維新疑惑不解的表情,定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言道:“古語雲兄弟鬩於牆,外禦其辱,豈有他哉?”


    金維新聽後不禁連連點頭,心中自是更加敬佩定國的寬廣胸懷了。


    此時北京城風聲鶴唳,在得到孫可望即將大舉進攻湖南的緊急軍報後,鄭親王濟爾哈朗連忙匆匆趕至宮中,向順治帝稟報。


    順治帝麵色凝重,不假思索地說道:“賊兵勢大,不如就讓屯齊撤出湖南,返迴京城吧!也算為咱們八旗子弟留下些種子!”


    可濟爾哈朗卻並不這麽認為,見順治帝萌生退意,他趕緊勸說道:“皇上,萬萬不可!如今京城內外暗潮洶湧,人心浮動,若在此時撤軍,必然全盤崩壞,再也無法挽迴!”


    見濟爾哈朗不願退兵,順治帝忍不住反問了一句:“鄭親王,若不撤軍,一旦湖南的八旗軍主力被孫可望、李定國徹底消滅,如之奈何?”


    濟爾哈朗被順治帝問住,一時語塞,想了許久方才說道:“皇上,微臣倒是想起了一個人,或許能夠挽此危局!”


    “噢?到底何人?快說來聽聽!”順治帝眼前瞬間一亮,不由連聲催促道。


    濟爾哈朗當即拱手躬身言道:“那人就是洪承疇!當年在明朝時,他就曾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靠的就是剿滅流寇起家,從無敗績,對孫可望、李定國等人,可謂知己知彼!若皇上能夠重用洪承疇,讓其經略西南五省,率綠營兵火速進軍湖南,定能夠一舉擊潰明軍,重新穩住戰局!”


    順治帝對把五省軍政大權交給洪承疇還是多有顧忌,但他思忖了許久,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也隻能勉強點頭同意了:“好吧,那就封洪承疇為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兼理糧餉,加太保太師,經略湖南、廣東、廣西、雲南、貴州五省!此乃我朝自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恩寵,他理應能夠知恩圖報了吧!”


    就在洪承疇接到順治帝的諭旨,感激涕零表示要傾盡全力消滅永曆朝廷,助滿清早日一統天下的時候,偏偏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有意無意地挑撥定國與孫可望的關係。一時間謠言四起,皆言定國不滿現有封號,打算在永州也稱國主與孫可望分庭抗禮。


    謠言傳到孫可望耳中,孫可望大駭,從一開始,他就不是真心想要抗清,他通過種種手段削平各路擁兵自重的軍閥,又將永曆帝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就是想要取明而代之。


    永曆帝怯弱無能,對孫可望來說根本毫無威脅,真正讓他感到害怕的隻有兩個人,那就是他的義兄弟,李定國和劉文秀。


    之前文秀實力強勁孫可望不敢貿然妄動,直到借著文秀在保寧大敗,損兵折將之際,孫可望遂立刻解除了他的兵權,將其軟禁於昆明。近二十年的兄弟,說翻臉就翻臉,孫可望的做法讓無數大西軍的老兄弟倍感心寒。


    不過如此一來,對孫可望能夠構成威脅的就隻剩下定國一人。即便謠言子虛烏有,可定國手下的將士都是死戰之士,若是朝中有人假奉帝詔召其發兵勤王,以定國兩蹶名王的滔天威望,取代自己可謂易如反掌。念及至此,孫可望更加坐立不安,終於下定決心,要先發製人對定國動手了。


    二月,孫可望親率十萬駕前軍抵達沅州,在此駐紮。


    雖然孫可望一心想要除掉定國,但定國重兵在握,一時他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前將軍張虎看出孫可望的心思,當即獻策道:“末將有個主意,或許能夠輕鬆除掉康國公!請秦王立即檄傳康國公,就說要在靖州召開與清軍決戰的軍事會議,邀其前來參會。屆時一舉將康國公拿下,秦王便可再無後顧之憂了!”


    孫可望滿臉的愁容頓時煙消雲散,連聲誇讚張虎足智多謀,於是接著詢問道:“依你之見,事成後該由誰來接掌安西弟之軍?”


    張虎思慮了片刻,旋即開口說道:“末將以為還是應該在康國公的部將中挑選,不如就由鄂國公接替,正好可以順理成章。”


    孫可望聽後卻是不住地搖頭道:“不妥!這馬進忠本不是我大西軍的將領,近來又與安西弟相交甚密,若讓他掌兵,孤不放心!”


    張虎連忙向孫可望分析道:“正是由於鄂國公不是大西軍嫡係,才更應該讓他接替康國公,如此一來,其必對秦王感激涕零,秦王的盟主地位也將更加鞏固。”


    聽完張虎的分析,孫可望終於改變了主意,同意由馬進忠接替定國掌兵。如今萬事俱備,孫可望磨刀霍霍,決定依計行事。


    正當定國整頓兵馬準備再度進攻衡州的時候,忽有快馬直入永州大營,帶來了孫可望的書信,信中說兄弟二人多年未見,如今自己率軍抵達沅州,為盡快剿清八旗軍在湖南的殘部,請定國即刻前往靖州,開宴慶賀衡州大捷,並當麵共商禦敵之策。


    不提衡州之戰也就罷了,今日舊事重提,馮雙禮奉孫可望之命私自退兵的事情瞬間又浮現在了定國眼前,這件事在定國心裏總是個疙瘩,他反複翻看著這封書信,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應該過去見一見孫可望,找機會跟他好好聊聊,說不定多少還可以消除一些兩人之間的誤會,讓雙方能夠團結一致,共抗清軍。


    就在定國打算啟程之時,右軍都督王之邦突然匆匆趕至定國帳中,連聲諫阻道:“元帥!萬萬不可前去靖州!”


    定國奇怪地問道:“這是為何?”


    王之邦氣喘籲籲地說道:“秦王將陛下安置於安龍府,明為尊奉,實是禁錮,篡逆之心昭然若揭!如今隻讓元帥一人前往靖州,有何好意?倘若貿然前往,必遭毒手!”


    正在說話間,幕僚劉克安亦聞訊而至,告誡定國道:“這不過是秦王‘偽遊雲夢’之計罷了!還請元帥莫要輕動!”


    短短一句話,瞬間擊中了定國的軟肋,劉克安所說“偽遊雲夢”的典故出自《史記》,說的是當年楚王韓信因勢力過大,引起漢高祖劉邦的猜忌,遂采納陳平之計,假裝去雲夢澤遊玩,趁韓信前往拜見時,突然把他拿下,並將其軟禁貶為淮陰侯。


    與此同時,正在沅州的定國心腹龔銘也派人送來書信,讓定國千萬不要前往靖州赴會。


    定國對龔銘的為人深信不疑,知道他斷然不會說謊,可定國依舊不敢相信孫可望居然會真的對自己的兄弟下手,尚在舉棋不定,沒想到僅僅三日功夫,孫可望居然便接連發來了七封書信,催定國趕緊上路。


    這份急切令定國心中疑竇更甚,靳統武忍不住提醒道:“元帥,如果末將沒有記錯,這已經是三日來第七次快馬傳書了!實在是有些反常啊!”


    定國強迫自己不去往壞的方麵想,自我安慰道:“如今戰事緊急,秦王催促本帥盡快前往靖州參會,重新調整部署,也是很正常的。”


    鎮虜將軍天威營總兵高文貴在一旁憂心忡忡地說道:“即便如此,可也不至於催得如此之緊,假如元帥第一次接到傳書就立刻出發,那後麵這些書信豈不是多此一舉?”


    劉克安為了定國的安全,也跟著提議道:“是啊,事出異常必有妖!依在下之見,元帥還是隨便找個理由,推脫不去為好!”


    定國背著手在帳中踱步走了好幾個來迴,思來想去,還是搖了搖頭:“不去怕是不妥!日後秦王定然以違抗軍令為由,與本帥為難!”


    “即便要去,也必須有個萬全之策!末將以為不如咱們將大軍移駐靖州!如此一來,秦王見我大軍壓境,斷然不敢再有什麽非分之想!”靳統武攥緊拳頭,慨然言道。


    劉克安卻是連聲反對道:“萬萬不可!秦王的軍令乃是開會,而不是移師!倘若擅自移師,豈不是有抗令造反之嫌?如此一來,反倒正中秦王下懷,給了他處置元帥的正當理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說說該當如何?”靳統武忍不住重重一拳,狠狠砸在了定國的帥案上。


    見商議了半天,都沒議出一個好的辦法,定國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靖州,他於是向眾人分析道:“諸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秦王畢竟與我乃是兄弟,雖然平日裏政見不和,多少有些矛盾,但在軍事上,還是能夠同仇敵愾的!相信在此關鍵時刻,秦王還不至於對本帥下手,汝等且在此安心等待,本帥去去就迴。”


    事已至此,眾人一時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隻得齊聲叮囑道:“請元帥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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