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徹底鏟除沙定洲的殘餘勢力,永曆二年七月,李定國與劉文秀統領五萬大西軍再度揮師南征。


    此時,沙定洲尚據有阿迷州、蒙自等地,為了抵禦大西軍的進攻,沙定洲緊急征調所有十二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男子裹糧出戰,得兵十餘萬,其中又以土兵居多,漢兵較少。


    兵員既足,沙定洲遂下令在與臨安府交界之處,建起大小營寨三百餘座,縱橫百餘裏。望著眼前密密麻麻,平地而起的連營,沙定洲心中很是滿意,認為此戰自己兵力占優,即便不能取勝,對方亦無法攻入自己的地盤。


    沙定洲重兵雲集,定國一時也沒有破敵之策,加之沿途道路崎嶇,糧草不繼,臨安所囤之米,僅能供大軍半月之用。定國和文秀不得不飛馳急報孫可望,請求盡快向前線運送糧草,以解燃眉之急。


    孫可望坐鎮昆明負責大軍後勤補給,在得到二人的急報後,為了支援前線作戰,他立刻頒下諭令,征發省城民夫前往運送軍糧。然而自古以來,官府役使百姓皆如同牲口一般,因此百姓都把官府抓差視作惡鬼索命,極為抵觸。


    一連數日,應征者寥寥無幾,就在孫可望愁眉不展的時候,金維新忽然來到東府門外求見。聽說是先前給自己寫信的那個書生來了,孫可望不禁喜出望外,連忙吩咐太監將其引入後堂相見。


    見到孫可望,金維新當即畢恭畢敬地叩首言道:“學生金維新拜見大西國主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孫可望趕緊上前一步將金維新從地上扶了起來,拉他在旁邊座位上坐定,然後笑著說道:“先生不必多禮!先前平定滇中,說服黔國公返迴省城,先生可謂居功至偉,孤雖久仰大名,卻始終無緣相見,今日終得見尊容,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金維新沒想到孫可望居然還記得自己,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地向著孫可望又是一揖,隨即開門見山地問道:“大帥,您是否在為征調不到民夫運糧而發愁?”


    孫可望的心事被金維新一語點破,忙迫不及待地說道:“還請先生教我!”


    金維新也不賣關子,遂向孫可望建言道:“學生今日正是為征調民夫之事而來,學生以為,國主可令每戶出壯丁一名,每人運輸兩鬥大米,隻須將其中一鬥五升運至臨安府就算交差,剩下的五升是為路上的損耗及口糧!除此之外,每人再發予二到三兩的銀子,當作腳力錢。如此一來,百姓必將應者如雲!”


    孫可望聽罷不由拍案叫好道:“好啊!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就按先生說的辦!”


    金維新又接著補充道:“除此之外還須再下一道禁令,惟準百姓貿易,其他一概不許,如此百姓生意茂盛,自然樂於挽運,不辭辛苦也!”


    在金維新的一番點撥下,孫可望愁雲頓時煙消雲散。果不其然,新的諭令一經頒布,省城百姓皆爭先恐後地幫助大西軍運送軍糧,很快大批糧食就陸續運抵臨安,而後轉送至軍前。


    定國此刻已經想好了破敵之策,隨著大西軍將士糧草充足,士飽馬騰,遂下令全軍拔營起寨,向沙定洲發起進攻。


    沙定洲的兵力遠遠多於大西軍,聽說大西軍主動出擊,他也不甘示弱,跟著傾巢而出,準備借此機會,一舉殲滅來犯之敵。


    兩軍於是在臨安府以東五十裏處一片空曠地帶各自列隊迎敵,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二哥,敵軍數倍於我,這戰該怎麽打?”望著對麵陣中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頭,文秀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定國順著文秀的目光望去,隻見對麵叛軍隊列混亂,兵器更是紛雜,除了常見的長槍、大斧、蠻刀、狼牙棒外,居然還有人拿著扁擔、鋤頭和柴刀。


    又見除少部分叛軍有穿藤甲,其餘大多數皆隻披著獸皮,不少還光著腳板,定國忍不住一聲冷笑道:“據我看,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不足為慮!三弟你且率大軍在後壓陣!老靳!張成均!吳三省!你們三人各引一千騎兵,分作左中右三路,隨本帥前往衝陣!”


    文秀大吃一驚,連聲勸阻道:“二哥,萬萬不可!對麵可是十幾萬大軍,你就帶區區三千人,豈不是羊入虎口?”


    “三弟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定國轉頭衝著劉文秀微微一笑,隨即收斂起笑容,高舉梅花槍,大吼一聲道,“騎兵方陣列隊!”


    話音剛落,就見安西元帥的大纛被身後旗手在馬背之上高高揚起,於半空中旋轉一圈後,重重地指向了前方。


    伴隨著隆隆的鼓點聲響起,所有騎兵齊聲虎吼著,幾乎同時將手中長槍放平,嚴陣以待。


    見騎兵方陣準備就緒,定國又毫不猶豫地下達了第二道軍令:“遮馬眼!”


    這些戰馬畢竟也是畜牲,麵對危險同樣會退縮躲避,因此隻有把它們的眼睛蒙住,方才能夠一往無前。眾將士立即從懷中取出黑布,嫻熟地罩住了戰馬的眼睛。


    “衝鋒!”在定國的高唿聲中,所有大西軍騎兵立刻往前微微一俯身,兩腿猛地夾向馬肚,旋即催動戰馬衝出本陣,爭先恐後地向著對麵叛軍殺了過去。


    當騎兵方陣和叛軍相距不到三百步時,叛軍弓弩手開始向對麵放箭,一時箭如雨下。可令叛軍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所有衝鋒的大西軍騎兵都穿著重甲,戰馬身上也都披著一層厚厚的牛皮,弓箭在快速推進的騎兵方陣麵前命中率本就不高,結果好不容易射中幾箭,也無法穿透牛皮和重甲。


    在沙定洲幾十年戎馬生涯中,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他原本黝黑的麵龐瞬間變得慘白,滿臉都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區區隻有數千人的騎兵方陣,居然敢麵對自己十幾萬大軍,發起這樣不要命的衝鋒,而自己更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眼看大西軍騎兵越來越近,眾叛軍臉上紛紛顯露出惶恐的表情,不少人更是不由自主地畏縮向後,連連退去。


    “不許退!全都給老子頂上去!退後者殺無赦!”沙定洲知道此戰若敗,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盡管心中驚駭,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催促全軍向前壓上,妄圖以人數上的優勢,將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騎兵方陣盡數吞沒。


    可沙定洲忽略了一點,這些叛軍本就是是臨時拚湊而成,訓練不足,加上兵器長短不一,隊列排布有的地方擁擠不堪,有的地方卻是稀稀鬆鬆,故而陣腳方才稍動,全軍便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文秀駐馬於軍前,兩手緊握馬韁,望著騎兵方陣越來越靠近敵陣,緊張得是滿頭大汗,身後數萬將士也都忍不住紛紛踮起腳尖,焦急地向前張望,大氣也不敢出。


    就在須臾片刻,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三千大西軍騎兵已在靳統武、張成均、吳三省的帶領下分作三股,分頭衝至敵軍陣前,沒有絲毫遲疑,便向著幾十倍於己的敵軍陣中狠狠撞了進去。


    衝在最前麵的不少騎兵,被迎麵豎起的槍矛所刺中,翻身跌落馬下,緊接著又被尾隨而至的後馬踩成肉泥。但還是有更多人衝了進去,將本就混亂的敵陣撕開扯碎。


    眼前這些叛軍大多是臨時征召而來的壯丁,何曾經曆過這樣的場麵,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盡可能向後躲避,結果彼此互相衝撞、推搡、踩踏,全軍頓時亂作一團。


    就在一片混亂中,叛軍頭目阿迷奎遠遠望見定國的大纛,又見大纛下方定國身穿金盔亮甲,威風凜凜,斷定他不是等閑人物,急忙高舉狼牙棒,連聲怪叫著朝定國衝了過去。


    定國剛剛一槍挑死一名叛軍,聞聲迴頭看去,隻見一名蠻將正氣勢洶洶地向他撲來,定國不禁大喝一聲道:“來的正好!”


    但見定國不退反進,猛地一夾“二鬥金”馬肚,“二鬥金”吃痛,發出一聲嘶鳴,立刻加快速度,迎著敵將衝了過去。


    眼看兩人就要迎頭撞上,就在兩馬交錯的瞬間,阿迷奎揮舞狼牙棒徑直掃向定國的哽嗓咽喉。定國早有防備,自是不慌不忙,挺槍快速從下往上一個斜撩,把阿迷奎的狼牙棒撥到一邊。


    定國這一下勢大力沉,震得阿迷奎險些從馬上跌落,還好他另一隻手及時拽住韁繩,這才稍稍穩住了身子。沒等阿迷奎緩過勁來,定國一槍又對著他胸前刺了過去,阿迷奎慌忙俯身緊貼住馬鞍,這才狼狽躲過。


    僅此兩槍,已將阿迷奎嚇得是後背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絕非定國的對手,急忙調轉馬頭返身就跑。


    “蠻將哪裏走?”定國暴喝一聲,迅速瞄準阿迷奎後心,隨手就將梅花槍重重拋擲了出去。槍頭徑直貫穿了阿迷奎的身體,阿迷奎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便一頭栽落下馬,氣絕身亡。定國於是策馬上前,將梅花槍從阿迷奎的屍體上拔出,隨即勒馬迴頭,繼續向著周圍叛軍殺了過去。


    望見叛軍陣腳被大西軍騎兵衝得是七零八落,劉文秀也率領著主力大軍加入了戰陣,在大西軍中心開花的裏外夾擊下,叛軍終於支持不住,從最開始的混亂變成了全線的潰敗,紛紛丟棄旗幟和兵器,不管不顧地四散奔逃。


    一直以來,沙定洲都覺得黔國公沐天波不過是個紈絝子弟,至於其他人,楊畏知不識戰陣,龍在田年事已高,吾必奎一介蠻夫,而秦良玉的白杆兵也早已不複當年之勇。


    在沙定洲看來,這些人皆不足為慮,放眼西南諸土司,如今有實力的,也就隻剩下他自己了。正因為如此,沙定洲才敢肆無忌憚地發動這場叛亂。


    原本事情的發展也正如先前預料中一樣,進行得十分順利,可誰知自從大西軍進了雲南,在他們麵前,自己的土司軍就仿佛是三歲的孩童在與成人過招,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現在迴想起來,原來自己不過是隻井底之蛙,夜郎自大罷了!


    沙定洲兵敗的消息很快傳遍滇南各地,那些原本尚在觀望的土司被大西軍暴風驟雨般的攻勢所震驚,立即拋棄了沙定洲,主動出兵,配合大西軍攻略各處州縣,並沿途追殺逃散的叛軍。在這些土司的幫助下,大西軍得以兵不血刃收複了阿迷州和蒙自地區。


    沙定洲眾叛親離,本人也如喪家之犬般倉惶逃竄。隨著大西軍步步緊逼,無奈之下,沙定洲隻能帶著萬彩雲、湯嘉賓、陳長命、黑老虎等人,退入佴革龍老寨,這裏也是沙定洲最後的據點,再往後便是絕路,已經無處可退。


    眼見敗局已定,沙定洲也隻能憑險據守,做最後的困獸之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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