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震天下的大西皇帝張獻忠居然就這麽死了!跟大順皇帝李自成一樣,死的稀裏糊塗,莫名其妙。


    張可旺和定國等人保護著張獻忠新冊立不久的張皇後一路向南,直逃出三四十裏,見身後再沒有追兵趕上,這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大夥此時早已是饑疲交加,迴頭清點人數,六十萬大軍如今就隻剩下了區區數千人,另有親眷家口萬餘人,個個蓬頭垢麵,衣甲破爛,有的丟了武器,有的甚至連鞋子都跑沒了,文官更是隻有左丞相汪兆麟和工部尚書王應龍逃了出來。


    陡然失去張獻忠這個主心骨,大夥全都傻了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往哪裏。就在這關鍵時刻,張可旺率先站了出來,他召來定國、文秀和能奇,兄弟四人聚在一起,顧不上悲痛,共商去留之計。


    張可旺環顧一眼諸兄弟,見人人帶傷,忍不住一聲歎息道:“父皇興師北伐,不幸崩殂,今京師盡毀,迴師已然無益,不如另尋他處。”


    “大哥所言極是,清軍新勝,勢必進取巴蜀,我軍損失慘重,士氣低迷,即便留下,恐怕也難以據守。”張文秀點了點頭,表示了讚同。


    張能奇看二人皆有放棄四川的念頭,臉上頓時寫滿了沮喪之情:“即是如此,吾輩又該何去何從?”


    是啊,若離開四川,又有何處可以安身?念及至此,空氣中驟然一片死寂。


    定國見三人盡是低頭不語,表情頹廢,旋即站起身,抖擻精神道:“大哥!三弟!四弟!莫要灰心!天下之大,想找一塊立足之地又有何難?依我看來,西南數省猶存,而殘明不能守,我等當盡快取之!據有其地,然後養精蓄銳,徐謀興複,待天下有變,誓師北伐,以竟父皇之遺誌!”


    定國的一番言語,令兄弟三人在一片茫然中瞬間找迴了方向,他們於是整頓兵馬,由張能奇率一百多人在前開道,自順慶出發,繼續向川東轉移。


    然而巴蜀之地,經張獻忠的屠戮,早已是百裏無煙,空如荒漠了。大西軍一路行來,身無粒米,隻能殺馬充饑。不到兩三日功夫,除了幾名主要將領的坐騎以外,其餘戰馬皆被殺光。將士們不得不又將那些臭皮靴、馬韁繩、皮轡頭全都給煮著吃了。


    等這些皮革也被全部吃完,為了生存,不少人也隻得吃起了人肉,一旦有人餓斃倒地,周圍人便一擁而上,將屍體手臂、大腿上的肉割盡吃光。


    即便如此,為了防止被追兵趕上,他們不敢有片刻停留,全軍依舊以每日一百餘裏的速度,向著重慶方向疾行。


    等到第七日中午,張能奇率領的前隊終於抵達了渠河。眾將士皆已累得是精疲力盡,實在走不動了。哪知大夥這才剛剛坐下歇息,忽見遠處山腳下突然衝出一支千餘人的明軍騎兵,最前一杆大旗,上書一個鬥大的“曾”字。


    原來曾英聽聞大西軍在鳳凰山遭遇清軍突襲,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殘兵敗將正向重慶方向逃竄,他立刻派出一隊哨騎前去打探情況,這隊哨騎沿著官道一路前行,突然發現前方竟有百餘名大西軍殘部,丟盔卸甲,三五成群地坐在道路兩側,模樣狼狽不堪。他們料定這些大西軍殘部不過是些驚弓之鳥,不堪一擊,立即放膽向著他們衝殺過去。


    張能奇發現居然是平寇伯曾英的人馬,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身後眾將士早已領教過曾英的厲害,見此情形不少人緊張得腿肚子控製不住地直打顫,還有人當場嚇得抱頭痛哭起來。


    見逃是逃不掉了,張能奇幹脆把心一橫,迴頭對著眾將士厲聲高唿道:“弟兄們!咱們無路可退,已陷入絕境!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想活命的,都跟老子衝上去!”


    在張能奇的鼓舞下,眾將士紛紛強打精神,抄起家夥,硬著頭皮向明軍哨騎迎了過去。兩軍短兵相接,明軍哨騎本以為對方必定一觸即潰,沒想到這支疲憊至極的大西軍殘部居然如此勇不可擋,很快明軍哨騎反倒被衝得是七零八落,狼狽而逃。


    兩日後,在張可旺的帶領下,大西軍殘部終於抵達了長江北岸,與重慶隔江相望。此時的大西軍人馬不整,兵器殘缺,又經過長途跋涉,皆已疲憊不堪。而駐守重慶的曾英部卻有十餘萬大軍,兵強馬壯,又是以逸待勞,雙方實力可謂極其懸殊。


    曾英對這支失去了統帥的大西軍殘部自是不屑一顧,下令將江麵上所有大小船隻全部鎖於南岸。一時間,南岸邊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全是船隻,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


    望著波濤洶湧的寬闊江麵,曾英認為自己坐擁長江天塹,大西軍沒有船隻,就算插了翅膀也斷然飛不過江來,因此並沒有設防,隻是派出少量哨騎,隔江觀望。


    然而對於大西軍而言,前有強敵,後有追兵,能否渡過長江已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撫南王張文秀佇立於江畔,眺望著南岸重慶城良久,但見城內依舊熙熙攘攘,車馬如織,集市貿易亦如往常,軍士縱飲於市肆,完全就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根本看不出有絲毫備戰的跡象。


    文秀當即迴頭,對著張可旺言道:“大哥,明軍輕視於我,恃長江而不設防,此乃天賜良機也!我軍斷糧已有十餘日,與其餓死,不如拚死一搏!我打算泅水渡江,倘若僥幸能夠奪得一隻小船,咱們便有活路了!”


    張可旺和定國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阻擋,文秀已經身先士卒,背負弓矢,口銜利刃,縱身跳入了滾滾長江。他的部下徐湖等五人也跟著一齊跳了下去,向著南岸方向奮力遊去。


    這時,曾英正帶著諸將在南岸巡視,發現對麵大西軍士卒渾身肮髒不堪,如同叫花子一般,個個橫七豎八地躺倒在江邊,餓得隻剩半條命了。


    見此情形,曾英不禁輕蔑地冷笑一聲道:“想不到張獻忠一世梟雄,兇悍無比,到頭來竟是如此下場!可悲!可歎!如今張獻忠既死,這些殘兵敗將不過秋風落葉耳!”


    李占春立功心切,當即抱拳請命道:“伯爺!末將願率數千精兵,悄悄繞至長江下遊渡江,從背後襲擊賊兵,使其首尾不能相顧,縱使不能斬草除根,亦能夠嚇破賊膽!”


    曾英卻是擺了擺手,微微一笑道:“何必多此一舉,賊兵斷糧日久,已是強弩之末!隻須多等上幾日,到時我大軍再衝過岸去,其部盡將束手就擒也!”


    就在說話間,戰船上的明軍將士忽見對岸有人跳江向這邊遊來,忍不住指指點點地調侃道:“快看,這些賊人倒自己遊來送死了!”


    果不其然,這幾個人還沒遊到朝天門便忽然不見了蹤影,明軍將士以為他們都被江水淹死,一齊捧腹大笑起來。


    就在明軍將士的笑聲中,文秀帶著五人潛遊至一艘大船尾部,但見他們突然從水下冒出頭來,用利刃砍斷鐵纜,然後竄上船艙,猶如猛虎下山一般,對著船上的明軍大殺大砍起來。明軍將士猝不及防,不一會兒功夫就被盡數趕下江去,喂了王八。六人奪下戰船,立即脅迫水手駕船,飛一般地疾駛迴北岸。


    雙方在岸邊看得是目瞪口呆,直到戰船在北岸緩緩停下,大西軍將士這才驟然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歡唿聲。


    張可旺與定國遂從軍中挑選敢死之士一百餘人,為他們湊齊盔甲,各自手執長矛、鉤牌、弓矢、鳥銃,隨他們登上戰船,高唿口號,再度向著南岸衝殺迴去。


    在張可旺的指揮下,大西軍將士駕駛著這艘奪來的戰船繞江盤旋,衝突轉戰,猶如無人之境,明軍見大西軍竟如此勇猛,嚇得是心膽俱裂,紛紛避退,不敢與其正麵交鋒。


    曾英眼瞅著戰事不利,不敢托大,立刻親率十多艘戰船出陣前往堵截。明軍戰船瞬間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很快就在江心將這艘戰船團團圍住,然而始終無人敢靠近接戰。


    就在此時,定國忽然發現曾英正立於其主艦桅杆之後,高舉令旗指揮作戰,連忙伸手指向曾英的方向,命令身旁的水軍都督王自奇道:“快!速速射殺敵酋!”


    王自奇二話不說,立發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曾英胸口。曾英疼痛難忍,左右搖晃了兩下,立足不穩,徑直墜入長江之中。


    定國看到曾英落水,趁機高聲大唿道:“曾英已死!爾等還不速速歸降?”


    大西軍將士也跟著大聲歡唿起來,明軍本就無心戀戰,又見主帥陣亡,頓時亂作一團,四散潰逃。二十萬大軍頃刻間土崩瓦解,浮屍遍布江麵。


    李占春和餘大海見大勢已去,隻得收拾殘兵兩千餘人逃往了涪州。


    張可旺一麵下令繼續衝鋒殺敵,一麵派人將繳獲的戰船駛迴北岸,接應主力渡江。隨著大西軍登上南岸,沿途明軍相繼落荒而逃,張可旺得以兵不血刃重新奪迴了川東重鎮重慶,繳獲糧食、輜重不計其數。十幾天來,飽受饑餓之苦的大西軍將士,終於能夠吃上一頓飽飯。


    大軍進駐重慶,諸將齊聚於府台行轅,談起剛剛結束的渡江之役,眾人仍是心有餘悸。此戰文秀可謂居功至偉,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盡言撫南王勇猛無雙。


    文秀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撓著腦袋,靦腆地笑道:“多虧曾英自大,明軍防備鬆懈,我軍方能夠絕處逢生,獲此大勝!”


    張可旺見風頭全被文秀搶去,心中自是不太痛快,立即擺手言道:“我看未必!咱們大西軍不過數千殘兵,且曆經跋涉,疲憊不堪,此戰能夠一舉敗敵,乃是人人奮勇當先之故也!”


    張能奇尚在驚魂未定,聽張可旺把話說完,不由感歎道:“雖說如此,但此戰咱們贏的還是頗為僥幸,若不是王自奇那一箭正好射死了曾英,明軍群龍無首,勝負亦難料也!”


    諸將一時議論紛紛,交頭接耳,等到大夥都說得差不多了,定國這才起身總結道:“大家說得都有道理!然而不要忘了,自助者,天必助之!既然今日天不絕我等,我等亦不能辜負上天!必須重整旗鼓,早日北上,驅除韃虜,為老萬歲複仇!”


    眾人連連稱是,張可旺於是命人在大堂正中擺上大西皇帝張獻忠的牌位,大夥一字排開,對著牌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隨後當場歃血起誓,要為張獻忠及所有戰歿者報仇雪恨!


    張可旺旋即又下令全軍在重慶休整三日,原先在金山鋪和鳳凰山潰散的大西軍將士聞訊也陸續來歸,連同招降的曾英餘部潰軍,大西軍又重新擁兵十餘萬人,軍勢得以複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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