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躲在英山種田終究不是辦法,張獻忠耐不住寂寞,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三月,張獻忠率部殺出英山,連破太湖、蘄州、黃州等地,至安慶城外安營紮寨,打算次日攻城。


    得知史可法正在迴援途中,都督洪正春當即令總兵許自強領兵三千,連同兩千鄉兵趁著夜色悄悄出城,想來個裏應外合。


    誰知,官軍才剛出城,就被隱藏城外的義軍哨探發現,張獻忠於是命張可旺統軍兩萬阻擊史可法,然後親率五萬大軍向這支官軍包抄過來。


    且說許自強領兵出城,剛行至豐家店,忽見義軍從四麵八方如潮水般合圍過來,許自強暗道不妙,連忙下馬,從親兵手中接過火把,登上旁邊一座小山包,向著後隊高聲示警道:“賊兵來了!速速迎敵!”


    隻在須臾片刻,義軍騎兵已如疾風驟雨般殺到麵前,將許自強及數十名親兵,切割包圍在了這座小山包上。


    許自強帶著親兵想要衝下山坡,但義軍人數實在太多,連衝了幾次都沒能成功,隨著身邊親兵一個個倒下,許自強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


    他一把抹去臉上的血汙,又正了正頭盔,然後虎吼一聲,手提大刀,衝進了義軍陣中,刀鋒所到之處,盡皆人頭落地。


    一連砍殺了上百人,直砍到刀刃起卷,虛脫無力,仍將刀身死死撐住地麵,用含糊不清的嗓音大喊著:“殺賊!”。


    義軍見其勇猛,不敢輕易上前,於是換上弓弩手,朝著包圍圈中一齊放箭。盡管被亂箭射成了刺蝟,許自強卻依舊巍然站立,直過了許久,方才轟然倒地。


    就在許自強與義軍殊死搏殺的同時,義軍對包圍圈中的官軍也展開了猛烈的攻勢。兩軍才剛短兵相接,參將潘大可便被一支流矢貫穿咽喉,當即殞命。


    副將程龍也被義軍團團圍住,自知無法突圍,隨即用火把點燃馬車上的火藥,望著漸漸燃到盡頭的引信,程龍的臉色忽然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


    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程龍連同圍在他身旁的十幾名義軍全都被炸得粉身碎骨。


    三名主將皆已陣亡,然而官軍的抵抗卻並沒有絲毫減弱。


    遊擊陳於王身長七尺,先祖曾在大明立國之初隨太祖皇帝東征西討,累功授蘇州衛千戶,得世襲。隻見他手執一把大刀,在亂軍叢中如摧枯拉朽般搏命拚殺,盡管身受重傷,卻沒有絲毫退縮。


    “真乃英雄也!”見陳於王死戰不退,定國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惻隱之心,他令部下停止攻擊,讓開一條通道,欲放他離去。


    “二將軍萬萬不可,若讓敬帥知道,必將責罰於你!”靳統武提醒道。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定國衝著陳於王抱拳,道,“在下西營張定國,敬佩將軍英雄氣概,將軍且請自便吧!”


    哪知陳於王聽罷卻是哈哈大笑,笑畢,他蹣跚著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麵前的張定國:“男兒大丈夫,自當馬革裹屍,報效國家!豈有他哉?不想在流寇之中竟還有此等人物,不能為國家效用,可惜了!”


    “當今天下,朝廷昏聵,貪官橫行,饑民暴屍於荒野,將軍堂堂英雄,又何必陪那崇禎老兒殉葬?”定國忍不住又勸了一句。


    “毋須多言,吾家世受皇恩,今日此處便是吾葬身之地,甚好!甚好!”說罷,陳於王朝著北麵京師的方向擺了四拜,旋即拔刀自刎。


    定國一聲歎息,下令部下將其好生掩埋。


    “將軍今日對其如此厚待,卻不知他日,我等倘若落在官軍手裏,怕是難逃淩遲之刑。”靳統武心中不解,忿忿說道。


    “但求無愧於心吧!”定國拍了拍靳統武的肩膀,隨即提起刀,朝著不遠處,仍在負隅頑抗的小股官軍殺了過去。


    在義軍的猛烈攻勢下,這股僅存的官軍,也最終全軍覆沒了,其中:


    把總唐世龍,馬失前蹄,跌落馬下,被亂刀砍死;


    把總王希韓,血戰到最後,力竭而死;


    把總詹鵬不願被俘,撞石而死;


    把總王猷力,力能舉鼎,殺敵最多,被合圍生擒後,遭淩遲處死;


    守備莫顯驊,是今年的新科武舉,自請出征,陷陣而死;


    還有周嘉、王定遠、張全斌、俞文夔、顧應宗、蔣達、潘象謙、季靖等大小四十餘名將佐,盡數陣亡,無一人投降。


    大戰結束,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義軍在死人堆中意外發現了重傷昏迷,一息尚存的守備王宏猷。


    王宏猷很快被抬到了張獻忠麵前,他悠悠醒轉過來,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卻被張獻忠一把按住:“將軍有傷在身,快快躺下!俺老張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像你這樣的英雄豪傑,將軍英勇無比,又何必為那腐朽不堪的朝廷白白送命?不如跟隨著俺老張,從今往後吃香喝辣,豈不快哉?”


    沒曾想王宏猷聽罷卻是破口大罵:“你這殺不盡的流賊!想讓你爺爺我投降?做夢!你爺爺我今天落在你手中,就沒想過能活到明日!隻可惜不能親手宰了你這狗賊,將你的狗頭丟入長江喂魚!哈哈哈……痛哉!惜哉!”


    張獻忠沒有防備,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不禁惱羞成怒:“豈有此理!好你個不知好歹的朝廷鷹犬!來人,給我把他的雙腿給卸了!”


    很快便有人抬著鋸子走上前來,兩個彪形大漢一齊按住王宏猷的上半身,另外兩人分別抓住鋸子的兩側,朝著他的大腿鋸了下去。


    王宏猷本就重傷在身,又被兩個彪形大漢按住,根本無法動彈,但見鮮血四濺,兩條大腿就這麽被硬生生卸了下來。


    雖然疼痛難忍,但王宏猷卻依舊不停地破口大罵著,直至最後失血過多,氣絕身亡。


    眼前的慘烈景象,加上空氣中刺鼻的血腥味,縱使營中諸將皆是身經百戰,一時半會兒間也難以忍受,紛紛反胃作嘔起來。


    此役盡管官軍五千人全軍覆沒,但卻為史可法爭取了時間,就在張獻忠把目光全都聚焦在豐家店的時候,史可法率領的三萬援軍,也在同時突破了張可旺的防線,一鼓作氣衝入了安慶城中。


    聚殲豐家店之敵後,張獻忠又重新包圍了安慶。


    都督洪正春欲請史可法領兵出城,往西線門戶集賢關駐守,牽製義軍,史可法以賊軍勢大,無法分兵為由拒絕,隻是讓城中軍民據城堅守,不可貿然出戰。


    安慶背靠長江,義軍沒有水軍,無法從南麵圍城,而官軍卻可以依托長江,源源不斷地往城中運輸物資。


    張獻忠知道此番打安慶必須速戰速決,時間拖得越長,對自己越不利,他先是讓人沿著江北岸四處收羅各類民船,得船數百艘,然後又命張可旺領兵兩萬,沿江布防,並用民船載兵封鎖江麵,阻止官軍的水路增援及補給運輸。


    布置完一切,張獻忠將大軍全麵壓上,從北、東、西三個方向對安慶發起了猛攻。


    聽說西門吃緊,張獻忠急令張定國率龍驤營趕往增援,待趕至西門,這裏的戰鬥已陷入了白熱化階段。


    城牆上方的守軍抵抗得十分頑強,不斷用弓箭和火銃向下射擊,阻止義軍靠近城牆,並用滾石和檑木,朝正往城牆上攀爬的義軍砸去,不斷有人從扶梯上跌落,城牆下堆滿了陣亡者的屍體。


    定國勒馬張目望去,隻見城牆上,站著一位身穿紅色文官服,手持寶劍,滿臉血汙的中年男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僉都禦史,巡撫史可法。


    在付出巨大的傷亡後,義軍終於登上了城牆。


    史可法看了眼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義軍,又迴頭望向身後眾多前來幫忙救治傷員,搬運滾石檑木的百姓,雖然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害怕,可卻沒有一個人退後。


    史可法眼眶微微一紅,手舉寶劍,聲嘶力竭地大吼道:“弟兄們!在你們的背後,就是我們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守護他們,就是守護我們自己!所有將士聽令!凡是登城賊兵,一律格殺勿論!若有怯戰而逃者,督戰隊就地正法!”


    在史可法的鼓舞下,城中軍民的士氣皆為之一振,各自抄起手中家夥,不顧一切地衝殺過去。


    其中一個身受重傷,難以行動的士兵,也咬牙掙紮著爬起身,拖著殘損之軀,猛地撲向一個離自己最近的義軍,死死將其抱住,然後側身一發力,兩人一齊墜下城牆,同歸於盡。


    登城的義軍竟是全軍覆沒。


    “鳴金收兵吧!”定國全程目睹了城牆上的慘烈一幕,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


    從豐家店的陳於王,再到安慶的史可法,一個個錚錚鐵骨的漢子,究竟是什麽樣的信念,讓他們寧願為這個腐朽沒落的王朝,而流血犧牲?莫非真的是天不絕大明?張定國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一連苦攻了十四日,安慶眼看就將不保,巡按張煊急請總兵牟文綬派兵增援。安慶若失,自己也難逃其咎,牟文綬不敢再作壁上觀,當即攜劉良佐率步騎九千人,對外號稱五萬,趕往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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