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旺、劉進忠率五千精騎與老迴迴馬守應的三千人馬匯合後,當即馬不停蹄地直奔潁川,當天夜裏便抵達了潁川城郊。


    “傳令下去,所有人束馬銜枚,分散進樹林,原地歇息,不可發出半點聲音!有違令者斬!”張可旺勒馬傳令,然後迴頭招唿了一聲老迴迴和劉進忠,“馬叔!老劉!咱們一起去城外轉轉,探探官軍虛實。”


    臨出發前,張可旺又喊來了定國和文秀,向他們囑咐道:“二弟、三弟,哥哥去去便迴,這兒交給你們了!”


    “大哥盡管放心,有咱們哥倆在,出不了岔子。”定國按捺著內心的興奮,小聲應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張可旺匆匆返迴軍中,當即召集諸將,隨手掰斷一根樹枝,以地為沙盤,讓眾人圍上前來,借著月光布置下作戰方略。


    次日清晨,潁川西門方才剛剛打開,城門官揉著朦朧的睡眼,不可置信地發現一片黑壓壓的騎兵正從四麵八方朝城門衝殺過來。


    “賊兵!賊兵來了!關城門!快關城門!”眼瞅著義軍快要衝到城下,城門官這才反應過來。然而一切隻在頃刻之間,沒等城門關閉,已有十餘騎躍馬突入城中,領頭一人手起刀落將城門官劈作兩半。


    按照昨夜的部署,張可旺領三千人攻北門,老迴迴、掃地王領兩千人攻南門,劉進忠、太平王領兩千人攻西門,另有張定國與張文秀二人引兵一千,埋伏於東門外官道兩側的樹林中,隻待官軍突圍時截殺。


    潁川知州尹夢鼇從睡夢中驚醒,得報西門失守,連忙帶人趕往督戰。剛登上城樓,就見城外義軍如潮湧上,數十麵各色號旗伴著震耳欲聾的號角聲和雷霆般的喊殺聲響徹天際。尹夢鼇從最初的慌亂中迴過神來,當即指揮弓箭手攔擊還未入城的義軍後隊。他每揮動一次手,就有大批義軍中箭落馬。雖然受到不小的殺傷,義軍卻仍然士氣高漲,奮不顧身地向前衝鋒。


    見情勢危急,尹夢鼇又命軍民自城垣上滾放礌石,大小石塊劈頭蓋臉地朝城下的義軍砸去,一時間矢石交加,義軍損失不計其數,鋒芒受挫,攻勢稍稍減弱。失去後隊的支援,先前入城的義軍也在官軍的圍攻下漸漸落入下風,被迫退出城,官軍隨即奪迴了西門。


    與此同時,北門的戰況也十分激烈。由於這裏是義軍主攻的方向,張可旺在此投入了最多的兵力。得知北門搖搖欲墜,尹夢鼇剛剛穩定住西門局勢,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北門,同時又讓人從署衙中搬來了城中唯一的一門大炮,居高臨下架在城樓之上。尹夢鼇避於城垛後麵,仔細觀察了一番城下情形,隻見義軍陣中有一人,衣甲鮮明,在百餘騎的簇擁下,正手舉令旗發號施令。尹夢鼇料定此人必是主將,扭頭衝著炮手高唿道:“往那兒,放!”炮手執香,點燃引信,朝著尹夢鼇手指的方向猛烈發射。


    張可旺此刻正督軍攻城,突見城頭火光一閃,緊隨一聲沉悶的轟隆聲,心中暗道不妙,剛想躲避,炮彈已在他身旁落下,黑煙彌漫,四周一片血肉橫飛。張可旺被爆炸的衝擊波掀翻落馬,揚起的塵土瞬間埋住了他大半個身子,隻露出一個腦袋。


    周圍僥幸沒被炸死的親兵見主將落馬,趕忙一擁而上,把張可旺從土裏給刨了出來,仔細檢查一番,隻是些皮外傷。張可旺躺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功夫,猛然坐起身,一把抹去臉上的塵土,怒罵道:“他娘的,大意了!給老子傳令下去,所有人不許後退!率先入城者,賞銀百兩!”


    然而在尹夢鼇的指揮下,義軍猛攻一日卻始終未能攻破城池。相持到天黑,義軍方才稍稍退去。尹夢鼇唯恐義軍趁夜偷襲,下令軍民嚴加把守,同時把署衙也直接搬到了城樓之上。


    上半夜相安無事,見醜時已過,尹夢鼇緊繃的神經也漸漸鬆弛下來。整日的激戰讓他疲憊不堪,此刻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便想少憩片刻,打個盹兒。


    “天明之前,賊軍應該不會攻城了。傳令下去,讓將士們抓緊時間歇息。”尹夢鼇朝左右吩咐了一聲,隨即轉身走進城樓,和衣朦朧睡去。


    才睡了沒多久,猛聽得一聲轟隆巨響,尹夢鼇不由倏地坐起身,匆匆套上鞋子便往外走,不想卻與磕磕絆絆跑進來稟報的參將撞了個滿懷。隻見參將一臉驚慌,氣喘籲籲道:“大人!大事不妙!賊兵夜掘城腳,烏龍潭附近城牆傾陷數丈!”


    “快!召集兵馬隨我來!務必堵住缺口,不可放賊兵入城!”尹夢鼇一把抓過佩刀,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大踏步走出城樓,招唿軍民趕往增援城牆缺口。


    由於土城疏鬆,待尹夢鼇趕到時,城牆兩邊還在嘩啦啦地不停倒塌著,尹夢鼇忙下令用土包封堵缺口,不料又是一聲轟隆巨響,煙塵滾滾,不少人躲閃不及,被再次坍塌的土城給生生埋住。


    眼見城牆坍塌,隱蔽於城外樹林裏的義軍頓時一片歡唿雀躍。張可旺當即翻身上馬,親自帶著一支精騎風馳電掣般地飛奔出林,朝缺口衝殺過去。守城官軍忙用弓箭阻擊,然而這支騎兵來得太快,很快就逼近了城下。


    形勢危急,尹夢鼇站在城頭,拔出佩刀,振臂高唿道:“大明將士們!給我殺!”守城官軍於是紛紛棄了弓箭,舉起刀槍,爭先恐後地躍出缺口,雙方就在缺口外圍展開了廝殺,一時間,隻聽見各種兵器的撞擊聲和沉悶的拚殺喘氣聲。義軍在張可旺的帶領下奮勇向前,官軍背靠城牆,亦是不肯退後一步,雙方皆是死傷累累,城下屍體枕藉,汙血滿地。


    守城的百姓哪見過這種陣勢,先是城牆坍塌,現在又見到義軍攻勢猛烈,越發惶駭。紛紛丟下手中武器,掉頭就跑,城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見此情形,尹夢鼇連忙下城擋在路中,跪求百姓重新上城堅守,然而僅憑一人之力哪裏擋得住,百姓竟在瞬間潰散。


    尹夢鼇心知最後的時刻已然到來,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輕輕拂去官服上的塵土,又正了正頭頂的烏紗帽,獨持佩刀爬上缺口,昂首立於城牆傾壞之處。此刻,城外的官軍已經全部戰死,張可旺一聲令下,義軍紛紛下馬,緣城而上。尹夢鼇居高臨下,揮刀連殺十七人,但義軍依舊源源不斷地蜂擁向前,尹夢鼇漸漸不支,且戰且退,待退至烏龍潭邊,已是無路可走。環顧四周皆是義軍,尹夢鼇閉上雙眼一聲長歎,抬手將佩刀往地上一擲,雙腳一迸,轉身躍入潭中,沉潭而死。


    城中激戰正酣,而定國、文秀卻在東門外官道兩側的樹林中無所事事地窩了一日一夜。


    “二哥,這戰都快打完了,咱們卻連半個官軍的影子都沒見著,真是氣煞人也!”天色漸亮,聽著城中越來越微弱的喊殺聲,文秀心中雖是直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定國剛想說話,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趕忙示意大家做好戰鬥準備。不消片刻功夫,隻見官道盡頭出現一支數百人的官軍騎兵,看方向正是朝潁川而來。


    原來數日之前,尹夢鼇派通判趙士寬前往壽州公幹,這世道兵荒馬亂,尹夢鼇唯恐途中有失,於是派了兩百騎兵隨行扈衛。不料才走到半道,便聽聞義軍圍攻潁川,趙士寬心急如焚,當即調轉馬頭,一日夜馳三百裏迴援潁川。


    “他奶奶的,就這麽幾個人!還不夠咱們塞牙縫!罷了,麻雀再小也是鳥!有肉總比沒肉強!”文秀自我安慰了一句,當即攥緊拳頭,蠢蠢欲動,“二哥,打不打?”


    定國搖了搖頭,小聲道:“這兒地勢開闊,若是在此處交戰,官軍必然潰散,到時收拾起來反倒麻煩。傳令下去,放他們過去,我軍尾隨追擊,堵住城門,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卻說趙士寬一路趕到潁川城下,隻見城門洞開,守城軍民早已逃散得一幹二淨。就在此時,定國、文秀突然率軍從後方樹林中殺出,突如其來的敵軍讓趙士寬有些措手不及,連忙讓眾人趕緊進城,旋即緊閉城門,據城樓死守。定國兵臨城下,也不攻城,隻是將城門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城中情況不明,但見城北署衙方向一片火光衝天,趙士寬心念著知州大人安危,又看城外義軍並沒有攻城的打算,於是將兩百騎兵一分為二,留下一百人守住城樓,自己則帶領剩餘的一百騎趕往支援。


    一路往北,沿途到處是背著包袱四散奔逃的百姓,越往前越是混亂難行。好容易走了幾條街,眼瞅著離署衙不遠了,道路卻又堵塞不通,迎麵逃來的百姓告訴他們:北門和西門都已被攻破,知州尹夢鼇也死於亂軍之中了。至此,趙士寬知道形勢已無法挽迴,於是不再往前走,就地停了下來,對身邊人言道:“事已至此,爾等且自尋生路吧!”


    眾扈衛含淚不願離去,齊聲道:“願隨大人共死!”


    趙士寬擺了擺手:“吾乃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祿,守土自是責無旁貸,今城破,焉能獨活?爾等父母妻兒皆在城中,趕緊迴家去吧!”在遣散身邊隨從扈衛後,趙士寬思忖妻女尚在城中,若是被賊兵俘獲,難免一番折辱,當即調轉馬頭直奔城南家中。


    剛跨進家門,抬頭便看見夫人崔氏與兩個女兒皆是一身盛裝打扮,早已自縊於大廳橫梁之上了。見此情景,趙士寬不禁拊掌大笑道:“好!好!好!爾等且在黃泉路上等老爺,老爺隨後便來!”言罷,趙士寬上前一步,抱住懸掛在半空中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把她們從梁上挨個放了下來,整齊排放於大廳中央,又從灶房取過火把,點燃了大廳四周的帷帳,整間屋子頃刻便被熊熊大火所包圍。


    他拋下火把,頭也不迴地走出家門,提刀翻身上馬,徑直朝著北門而去。剛行至烏龍潭,便撞上了一股義軍,眾義軍見是當官的,當即將其團團圍住。


    趙士寬毫不畏懼,揮舞佩刀躍馬向前,一連砍翻三四名近身的義軍,然而他畢竟文官出身,很快就身中數刀,跌落在馬下。若不是義軍一心想要活捉,此刻怕早已是身首異處了。趙士寬身受重傷,持刀倚靠在潭邊一塊大石旁,頹坐於地。眼見義軍步步逼近,他拚勁全身僅有的一絲氣力,猛地一側身,倒頭栽入潭中,隻聽撲通一聲,水花四濺。眾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想要去撈,但水麵除了一抹淡淡的漣漪,哪還有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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