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州城,自從城中的那柄當年傳說中的仙人,用來震懾昔年北齊亡魂的赤紅寶劍不知去向之後,整個隨州城,都變得人心惶惶起來,有重新迴歸到,天還沒黑,家家戶戶便已經閉門不見人的景象。


    緊隨其後的便是城中大量的居民,收拾行囊,或是往南,或是向北,都想著盡快遷出隨州城,盡管城中的官員和淮南王府,如何地彈壓震懾,都無法消除百姓的恐慌,直到伏魔觀的那名自南山而來的,當世真人,齊靜思現身之後,才稍稍安撫住城中百姓的驚慌,但也隻是稍稍,真正要消除百姓心中驚懼的,恐怕也隻有武當山的那位誰都沒有見過仙人才行。


    北門外,那座石碑如今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僅僅是一口碩大無比的大鼎,卻被一張紅布遮蓋著,隻露出四與一名大漢雙腿般粗的鼎足,這口從伏魔觀搬出來的,常年安置在道觀主大殿前方,用來供香客們上香的大鼎,每一個去過伏魔觀的人,都知道長什麽樣,可現在被一張寬大的紅布遮擋之後,卻沒有一個不再對它好奇起來。


    人心就是如此,就算是自己所熟知的東西,越是有人去掩蓋,就越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北城外,一輛與尋常人家規格一般無二的馬車,緩緩駛入隨州城,城門的小校隻是微微掃了一眼車頭上駕車的中年男子,並沒有多多留意,自從王府裏那位剛剛接過王位的王爺,接過京城的傳召的聖旨離開之後,隨州城的軍務,便顯得懶散了許多。


    不過若是相對於以往,隨州城的軍士們,還是非常喜歡當下的模樣,起碼隨著人們早早就歇息之後,隨州城也就變得平安祥和起來,看來那些神鬼怪談,不僅嚇住了城裏的百姓,還唬住了往日裏為非作歹的,或是地痞流氓,或是世家子弟,也有可能是城中那些嗜酒如命,終日宿醉的醉鬼。


    進入北門,馬車便平穩地靠著街邊停下,中年車夫身形靈活地翻下車頭,站在一旁,一身儒生打扮的李廷,從車廂上徐徐走下來,看了眼站在那口巨大爐鼎旁拄著拐杖的老人,笑著打了聲招唿,便走了過去。


    老人也是一臉和煦笑容地看著向自己走來的李廷,向前走了兩步,笑道:“李大將軍別來無恙,沒想到王某這有生之年,還能一睹大將軍的風采,這輩子,倒也是值了。”


    李廷雙手插在袖子裏,頭上戴著一頂繡著幾隻歪歪斜斜的不知名動物的貂帽,一身青衫,看著有些不倫不類,“要不是小壞前幾日給我傳了書信,我還真不知道王將軍還活著,幸好這次趁著進京,路過隨州城,否則估計是見不到王將軍一麵了。”


    將軍,多少年沒聽過的稱唿了,當年北齊亡國之後,便已無人再喚他一聲王將軍了,更何況是李廷這位武王爺口中的一聲將軍,你問問當今天下,朝中武將裏可有一人能讓李廷稱上一聲將軍的?至於當年十國亂戰,能讓李廷如此相待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王自道自嘲地笑了笑,“王自道不過是大將軍的一個小小手下敗將,怎敢讓將軍如此記掛,真是慚愧。”


    李廷走到那隻巨大的爐鼎身前,左右看了看,說道:“浮雲一別,流水十年,當年站在這座宏偉雄城麵前,我還覺得大,今日進了城,倒是覺得小了許多,王將軍可有覺得如此?”


    王自道臉色詫異地看了眼身著怪異的李廷,笑道:“大將軍何時這般文縐縐的了?我記得當年城下那個叫囂著的將軍,可是粗曠了許多,可是和陳先生待久了的緣故?”


    李廷哈哈一笑,“沒有的事,骨子裏的東西,怎麽能說變就變,說實話,這麽些年來,先生還是很嫌棄我的德行,隻不過如今,身穿這身衣服,總不能在那般粗鄙,天下的那些不論是朝中還是民間的那些文官儒生,已經夠瞧不上我這武王爺了,聽說江南都已經編好了一本冊子,專門搜羅那些文人寫的關於本王的詩集,要是穿著這身衣服,做出什麽有辱斯文的舉動,那我這趟入京之行,可真是自討苦吃了。”


    對於這個,王自道倒是聽過不少,好像還有個挺風雅的名稱,叫什麽《秦後厲武散集》的,不過裏麵可不是讚頌武王李廷的,相反,每一篇無不從字裏行間看出,當代那些動筆杆子的人,對武王是何種心思。


    王自道冷笑一聲道:“難道大將軍還在意這些人的看法?難道大將軍也想學那些酸書生,雅儒生,搏個身後美名不成?那王某人可真是要對大將軍靈驗想看了。”


    李廷笑著伸出袖子裏的手,拍了拍王自道的肩膀,“名聲什麽的,我可不在乎,再說當年我手裏那些書生的血,還少嗎?”


    王自道沒有一點閃躲,任由李廷的大手拍著自己的肩膀,朝著城外看了看,說道:“大將軍倒是心大,就帶著個馬夫就隻身進京,當年那支白羽輕騎怎麽不見大將軍帶著?聽說南方二十年不見白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借著大將軍這次進京的機會,一睹哪赫赫威名的白羽輕騎風采,闊別三十年,連我都想見見,不成想,大將軍連這機會都不給。”


    李廷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又不是去造反的,帶他們作甚,你要相見,隨我去北地,不是隨時能見?”


    王自道看了眼笑眯眯地李廷,聽著他這一句算是邀請的話語,搖了搖頭,花白的頭頂上,幾縷白絲,隨著微風擺動著,笑道:“嗬嗬,王自道一個隻懂得守城的,去你那打天下的北地作甚,再說了,連這一個小小的守城都沒做好,哪裏還敢去大將軍的北地,豈不是丟死人了。”


    李廷並不介意王自道的拒絕,反倒是如同意料之中一般,定了點頭,“其實當年要是沒有先生,我可能也是跟趙英一樣,無功而返,灰溜溜地迴去,對於王將軍的本事,我還是心服口服的。”


    王自道詫異地看了眼李廷,能從這位當年一騎撞破無數國門的武王口中,聽到一個‘心服口服’的字眼出來,還真是可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李廷對王自道的詫異,並不意外,而是接著說道:“當年之事,王將軍這些年應該摸了個七七八八,當年趙英也不是沒想過繞道遼東,衝進北齊腹地,但一是他算不準北庭會不會南下,牽製住北齊的主力,如果北庭不會南下,就算他繞道遼東,可不管趙英扔進去多少遊騎都隻會是石沉大海,一點動靜都不會有,二來嘛,嗬嗬,趙英手裏的那些兵馬,心始終是亂的,這一點我就不用多說了吧?”


    王自道點了點頭,手裏的拐杖頓了頓有些潮濕的地板,“趙英當年手裏有三萬東吳招降而來的輕弩遊騎,優勢可是比你那尚不足一萬的小刀騎,大得多了,但若是當年他真的把那三萬遊騎扔進來,東吳的那三萬會不會納入北齊,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淮州的五萬精騎會把他們吃得一幹二淨,什麽都不會剩下,北庭連一兵一卒的壓力,都不會給北齊,這一點我倒是好奇,陳先生是如何算到,北庭會這般配合地,選擇與大將軍聯手?至於第二點,我估計應當就是陳先生的手筆了。”


    李廷抬頭看了眼離著自己和王自道幾丈開外,年輕的道士,昭福,雙手合十地站著,恭恭敬敬地對著李廷行了一禮,輕點了下腦袋,算是迴禮,昭福隻是站在原地,並沒有近前。


    “其實這兩點,都是先生的手筆,王將軍可能不知道,當年‘靈貓’的那八千小刀騎裏,先生就在其中,隻不過他中途離去了而已,至於去了哪裏,王將軍現在應該知道了吧?”


    王自道瞬間滿臉驚愕地看著笑嗬嗬的李廷,心中的震驚難以覆加,陳士當年就在那八千小刀騎裏?這名從來隻在軍帳中的書生,當真是如此大膽?


    半晌才迴過神來的王自道,喃喃道:“難怪,難怪,當年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若是知道陳先生在那兒,我就是丟了這隨州城,也必定領著十萬齊兵,將陳先生請進北齊,大將軍,當年陳先生可是隻身去的?”


    李廷搖了搖頭,指了指馬車旁的那名車夫,說道:“先生就是想,我都不敢的,當年就是他與先生迴來的。”


    王自道看了眼那名其貌不揚的中年車夫,雙刀無敵徐天寧,他還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是白羽輕騎的主將,難怪李廷會隻帶著他,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京,這天下能過他身殺武王的,恐怕跟城中的那位靜字輩真人一般,不多吧?


    收迴目光,王自道哈哈大笑著:“連一個書生都能隻身犯險,看來我當年輸的不冤。”


    又猛地止住笑容,“大將軍,前些日子,我問過李壞,現在我想問問大將軍,天下以後當時如何?”


    李廷再次拍了拍王自道的肩膀,說道:“小壞如何答得,我便是如何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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