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小狗兒驚喜的神情,趙靖又衝著外麵說道:“拿進來!”


    等候在外的大太監,似乎時刻聽著禦書房裏的動靜,趙靖話語一落,便領著一名端著一隻碩大金盤的小太監走了進來。


    趙靖看著迷迷糊糊的小狗兒說道:“朕說話算話,送你一套衣服,等年關了,朕便命十八騎送你迴鄉一趟。”


    小狗兒懵懵懂懂地點著頭,隻是耳朵裏隻有迴鄉兩個字,至於那件大太監已經抖開的衣裳,小狗兒隻覺得這件朱紅色衣裳上麵的那條金色的大蛇,煞是好看,根本不明白有什麽含義。


    兩隻手各自抓著那件金紅色蟒袍衣領處的大太監卻是懂得這件蟒袍的含義,不同於千年前大秦之後,萬國紊亂的規矩,當年各國大部分除了皇帝之外,有些位高權重的官員身上,也大都繡著金龍的圖案,隻不過身上的繡袍有的是朱紅,有的是深紫,有的是黑底,而明黃卻隻能是皇家獨享,旁人若是穿上明黃色的龍袍,那無異等同於造反,而大炎建朝之後,便將朝臣藩王的各類服飾做了進一步的統一。


    大炎將龍袍專門設於皇家唯一服飾,其餘人等,不論身份貴重,高居何位,都不得穿著,立藩之後,為了區分出王爺與官員的區別,但又不能與皇帝平齊,於是便將五爪金龍改為四爪,命為蟒袍,又將其製成不同顏色,賜給四位藩王,代表著其超出百官的尊貴身份,所以也有了‘五爪為龍,四爪為蟒’的說法,而至於這件朱紅色的蟒袍,大太監也是第一次見到。


    大太監看著有些發愣的小狗兒,輕輕咳嗽一句,小聲說道:“還不趕緊跟陛下謝恩?”


    小狗兒恍然間迴過神來,就這麽站在龍案一側,便跪了下來,嘴裏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我,嗯,謝,謝....謝謝皇帝老爺!”也不知道衝著誰就磕頭。


    一句話便將原本還有些想笑的大太監憋得滿臉通紅,這要是自己手底下的那些個小太監,那可得不少遭罪,搖了搖頭,不再管他。


    趙靖則是哈哈大笑,夾雜著幾聲不大不小的咳嗽,大太監慌忙將手中的那件不僅僅是價值連城,更是尊貴無比的蟒袍扔在金盤上,兩步便跑上前去,輕輕撫著趙靖的背部。


    小狗兒猶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那,皇帝老爺,現在我就是宮裏的太監了嗎?”又紅著臉小聲說道:“可是我,我,我還....還沒..”


    趙靖知道這斯斯艾艾的小狗兒想說什麽,又是大笑兩聲,指著小狗兒就說道:“你這憨貨,是真想做太監,那我可就滿足你,朕再破例讓太醫署的太醫親自操刀,讓你圓了這太監夢,怎麽樣?”


    小狗兒瞬間將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做了,不做了!”


    趙靖看著小狗兒慌張的神情,似乎真是怕朕一刀就把他給切了,笑眯眯地揮了揮手,說道:“那還不趕緊抱著這朕賞你的衣裳滾蛋,你再在這裏跪著,朕可真就去命人傳太醫來了。”說著又從書桌上拿起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牌,放在桌上,“這也是你的,以後宮內外,除了後宮,就是朕這禦書房,你想進便進,隻要將這玉牌亮出來,沒人會攔著你,快滾吧。”


    小狗兒聽到皇帝老爺終於收迴那句話,連忙站起身來,一把便拿過桌上的玉牌,再雙手將那件在他眼裏也隻是好看的衣裳抱起來,兩步便奔出禦書房,邊跑邊喊道:“謝謝皇帝老爺!”


    趙靖樂不開支地看著倉皇逃竄的小狗兒,笑罵道:“真是一隻猢猻。”


    笑了半晌的趙靖,突然指著一封早間來的,連拆都未曾拆開的奏報,說道:“這份奏報,哪來的送迴哪裏去。”


    大太監輕輕‘嗻’了一聲,隻是瞄了眼上麵的‘江南道’三個字,便拿著奏報,帶上那名一直托舉著盤子的小太監,走出禦書房。


    隨手將兩封書信拆開,微微掃了一眼,趙靖便將這兩封秘蝶的頭等密函放入腳邊的精巧火爐裏,瞬間便升起一天青煙。


    幽暗的內殿處,韓煜緩緩地顯出身形,看著趙靖說道:“這就是養蝶人相中的孩子?”


    趙靖聽見自己老師的問話,將那杯已經涼了的茶水,倒進升起一小團火焰的爐子,說道:“夫子覺得這孩子如何?”


    韓煜慢慢地走到軟塌邊上,開始慢條斯理地泡騎茶水來,嘴裏卻隨意地說道:“也沒什麽看法,要是這孩子交給我,將來恐怕不輸子正。”


    趙靖聽著簡簡單單的‘不輸子正’四字,心中頗為震驚,好奇地看著韓煜,“夫子何出此言?”


    韓煜慢悠悠地泡著一年來已經被張遷‘順’去的,為數不多的幾缸茶葉,不急不慢地說道:“敢,但又不敢,想,又但不想,一旦想了,就敢了,但又心懷敬畏,不會肆無忌憚,這孩子身上又有些氣運,就像是一塊璞玉,若是扔在鄉野,那來日便是終日為吃食奔波的民夫,若是廟堂,必然能當得一方大臣,若是進了老夫手裏,那真的就是不輸子正,若是進了秘蝶....陛下不是前兩年還在想著秘蝶存在的隱患嗎?這孩子將來恐怕真的能讓秘蝶脫胎換骨。”


    趙靖聽著韓煜的這些話,有些驚訝地說道:“這孩子還身負氣運?是何種氣運,夫子可能明說?”語氣中帶著點點殺氣。


    天下都說什麽子‘子不語怪力亂神’,自己這位當世已經難有幾位大儒可以比肩的老師,卻在近二十年間,對這鬼神學說頗為感興趣,如今禦書房裏,已經有整整一櫃子,不是道家典籍,便是佛家經文,這要是教外麵那些儒家子弟知曉了,那不得驚掉大牙?當代巨儒,投身道門佛家?


    韓煜笑了笑,知道若是自己說出一個身負龍氣之類的,恐怕趙靖便會直接命著門口的那兩名侍衛,當即便追上去,將那孩子當場格殺,對自己這名學生甚為了解的韓煜不慌不忙地說道:“你不用著急,這孩子身負的是有助於皇家的氣數而已,你既然有心肅清朝堂二十年來紊亂的朝像,那這孩子在將來可是一個能左右其他的命數,若你現在將他砍殺了,將來你的繼承人,可是得恨死你了。”


    趙靖不為所動地笑了笑,說道:“從當年之後,我所負之人,何其多也?又有多少人心中是恨我的,但我還是那句話,天下誰人,我都能負得,獨獨不會負了這天下,這孩子說得不錯,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是很暖和,可心,卻始終是冷的,夫子,以人命堵住秘蝶,可等到沒再有人命的時候,又該如何處之?”


    韓煜點了點頭,若是說自己最出色的弟子是二十年前以身獻國策的那位,那麽最得意的,便是身前這位九五之尊,當朝皇帝了,“無情帝王,帝王無情,你從登基之始,便一直將此視為帝王之道,可你卻做得不太好,當年那件事,若是你真的不計代價地留下他們,如今也不會如此境地,老夫也不至於將那些苦心栽培的種子,灑向血路,既然你想清楚了,借著子正的這一把東風,將火勢燒往大炎,那就不應該再有餘地,隻是你應該知道,這火燒起來,可就難滅了,想好救火之人了?”


    趙靖搖了搖頭,赤著雙腳走上軟塌,說道:“昨夜秘蝶奏報,一共兩封,一封是關於我的兩名皇孫,一封則是關於江南道和淮南的,夫子,前麵那封,我是真的看得心驚膽戰,雖說早就已經做好準備,可我仍是無法接受這一局麵,但也將這個問題徹底擺在明麵上,讓我不得不去下定決心,至於後者,若是早兩年,我興許還會有些措手不及,但現在,卻有人能替我解決,可這人卻又重新扔了一個問題出來,讓我很是頭。”


    韓煜將倒好的一杯茶,推向趙靖身前,“我早年就跟你說過,以當年的洲值之法,根本就不大穩妥,藩王變成兩個極端,武王手握重權,雄踞北麵,淮南王這幾年雖然對淮南的事宜不大插手,但對於軍權,卻是牢牢把握著,晉王自從進京之後,封地早就不再插手,成了一個虛晃的親王,卻又在朝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力量,而蜀王,簡直就是已經自成小國了,而你將天下分成二十九洲,卻又設立江南道,江西道,東海又有東海郡,南麵又徹底分洲而治,自從大秦以來,還沒見過這般胡亂吸納各朝的治國之法,簡直就是亂得一塌糊塗,若非子正這讓人始料未及的一手,我還真不知道你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正麵這個問題。”


    趙靖無奈地喝著茶水,“當年之事,我也是有心無力,當年皇家勢薄,北方的軍務一直握在李廷手中,雖然朝堂常年都對此頗有疑慮,但我卻是明白的,若是真的把李廷招來京城,做個閑散王爺,那這天下,隻怕早就已經烽煙四起了,座山猛虎不在山,林中野猴敢稱王,我也隻能如此,至於南方各地,這些年一直不大安分,分洲之治才是最為合理,而江南道,卻是我提防南方的一手安排,總不至於再叫李家從北衝到南吧?莫說我不答應,就那虎視眈眈的北庭都要笑醒,至於蜀地,我隻是想尋個心安而已。”


    趙靖說完便站起身,將手中的茶杯舉起,衝著門口的那些一小片天地說道:“不過昨夜那兩封密函之後,我就想清楚了,既然子正想肅清朝堂,那我為何不再推一把,朕能統禦天下江山二十年,便能許趙家再領天下二百年,至於身後何人,朕才不關心,朕必不負天下!”


    坐在軟榻上的韓煜笑臉吟吟地看著自己這名最為得意的弟子,眼神中的欣慰浮現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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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安二十三年冬,幾匹快馬衝出京城,帶著幾封明晃晃的聖旨,向著大炎各地絕塵而去。


    藩王入京,武將來朝,各方大吏麵聖,這一自十八年前就不再有過的盛大朝會,即將重新在京城再次上演。


    隻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場,還會再次重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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