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剛剛入宮不久的小宦官,低著那顆稍顯稚嫩的小腦袋,恭恭敬敬地站在禦書房的門口,明明是冬日裏,額頭上卻還有一層細膩的汗水,有些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小狗兒腦海中不斷思索著自己這一年來的遭遇,有些費力地想著這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先是年初自己所在的那個向來沒什麽人煙小村子,突然出現一大批身穿錦衣華服,年紀不大不小,看著有些許威儀的貴人,但凡村中的人家有些個已滿十二,不足十四年歲的青澀孩童的,這些貴人都會登門,大約幾炷香的時間,才會再次出現在門口,有的臉上帶著心滿意足,有的顯得義憤填膺,而有的卻笑嗬嗬地,神情各異,但你若是問那些被貴客登門造訪的人家,那些人家都是閉口不談,隻是臉上的神色,不像是有什麽不能說的一般,而是不大願意啟齒的樣子。


    直到不久之後,小狗兒所在的那個有些破敗的家門也終於出現了一名貴人,而小狗兒那個明明才剛剛三十歲,卻因常年風吹日曬勞作的父親,恭恭敬敬地將貴人請進家中,思索了半晌,才把已經存放了好幾年的丁點好茶葉拿了出來,稍顯心疼地給貴人沏上,遠遠地躲在柴垛邊上偷看的小狗兒,隻能看見那名貴人從進來之後,都不曾碰過一次茶杯,而是不斷地對著父親說著什麽,父親時不時地露出一點痛苦的神色,根本聽不見父親與貴人的談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的腿已經蹲得有些發麻了,那名貴人才停下不斷張合的嘴唇,靜靜地坐在板凳上,臉上帶著笑意地看著父親,不過那名貴人似乎知道小狗兒在柴垛後麵,微微地掃了一眼,可以看見他臉上的和煦笑容,一閃而過。


    父親則是坐在原地,臉上的神色不斷變換著,有些心疼,有些難過,又有些迷茫,猶豫了半晌,才見父親站起身子,走向屋外抱著自己妹妹的母親,輕輕說些什麽,躲在柴垛後麵的小狗兒隻能依稀聽見什麽‘入宮’,什麽‘迴來’之類的,直到說完,母親臉上原本對貴人有些敬畏的眼神,卻突然變得跟平日裏兇自己和兩個哥哥的淩厲起來,但卻又不敢進去,隻能將才學會下地走路的妹妹放在地上,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雙手拉著父親的手,大聲的哭訴哀求著:“你怎麽這般狠心,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就算是將他送.養了,也不能讓他去了那兒啊!你聽我的,我表舅一直想收養個男孩繼承家業,你把狗兒送到他那去,也好過送進那種地方好啊!”


    父親慌忙拉著母親的身子,似乎想將她拉起來,嘴裏有些怒氣地說道:“你起來,挺著這麽大個肚子,當心自己的身子,我問過那位貴人了,不會把狗兒弄成他們那般模樣的,你表舅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聽來的邪術妖法,那是給自己找後人嗎,那是給自己找個續命的爐鼎,把狗兒送他那去,指不定變成什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看看咱家現在,阿大和阿二都已經過了十八了,都還沒有姑娘願意嫁入咱家,還不是嫌棄咱們窮嗎?你現在懷裏抱著一個,肚裏還有一個,狗兒跟著咱家除了吃苦受罪還能有什麽前景?”


    母親無力地癱軟在父親懷中,哭哭啼啼的臉上斷斷續續地說道:“那...那你..也不能把...狗兒送...送那兒去啊....他現在...不懂事...將來...將來長大了....會..會恨..恨死你的!”


    父親輕輕拍打著母親的後背,歎著氣說道:“恨我也總比餓死強,今年田地裏收成不好,租金都隻能再去賒欠,不然今年冬日都不好過去,我問過那位貴人了,他答應我,將來若是有些銀錢了,就能去把狗兒領迴來,而且他們也不會把狗兒怎麽樣的,每月還能領些銀錢,比我們一年賣的那點糧食還多,你先起來,貴人還答應我每年都許狗兒迴鄉探望一次,不會讓你見不著的!你先起來,地上涼。”


    聽到這裏,躲在柴垛後麵的小狗兒腦海裏隻剩下了‘父親要將自己送走’的字眼,‘轟’地一聲便變得空白起來,為什麽?父親為什麽要把我送走?


    一想到從小就護著自己的哥哥,和自己那個雖然口齒不清,但依舊能甜甜喊著自己哥哥的妹妹,小狗用力地將自己已經麻了的雙腿跺向地上,想著趕緊跑出去求求父親不要把自己送走,自己明明吃得不多,甚至還可以吃得再少些的。


    可再看向那名貴人從懷中掏出來的,放在那張已經搖搖晃晃的桌子上的一個不大,但也不小的,有些刺眼的銀子時,小狗兒的腳,便跺不動了,那是銀子,那是自己從來都沒見過的銀子,往年隻聽村裏的那些有點家底的人家說過的銀子,記得過年那會兒,母親緊張地把一個小盒子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數著裏麵為數不多的銅板,直到蓋上那個破爛的小盒子,臉上的心滿意足,自己至今還能想起來,現在這桌子上的那個銀子,應該能抵得上自己家兩三年的收成了吧?妹妹不用再眼巴巴地流著口水,看著村裏那些孩童手裏的小糖塊了吧?哥哥可以取得上小嫂子了吧?還有母親肚子裏那個還沒出生的,也不知道是妹妹還是弟弟,應該不會再想自己小時候那樣,吃不上奶.水哇哇大哭了吧?


    小狗兒腦海裏此刻已經沒有了求父親不要將自己送出去的想法,雙眼目不轉盯地看著桌子上的銀子,明明在昏暗的屋子內,此刻卻覺得在不斷泛著光芒,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走向父親眼前,說道:“爹,我跟那位貴人走。”


    父親臉上滿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不可思議地迴頭看了眼還坐在屋中的貴人,直到看見桌上的那應該值個三四兩的碎銀子,才恍然大悟地迴過頭來,咬著泛黃的牙齒,看著小狗兒,伸出那雙瘦巴巴的手,將小狗兒瘦弱的身形掰了過去,指著屋內的貴人,說道:“去,你去。”聲音中似乎帶著一點不舍,和悲傷。


    小狗兒看了眼屋內麵帶笑意地看著自己的貴人,有些局促不安地衝著貴人笑了笑。


    那名貴人見到這個臉色有些泛黃,身形瘦弱的孩子,嗬嗬笑著,隻是聲音卻不像是那些大人,而是帶著尖利,顯得有些怪異。


    貴人站起身來,走向門口,轉過身來,便衝著小狗兒輕輕招了招手,似乎在叫他過去。


    小狗兒扭頭看了眼還放在桌上的銀子,又看了看門口處的貴人,猶豫了下,便想轉過身在看看自己的父母親,可腦袋上卻突然出現一隻手,將他的腦袋扶正,不讓他迴頭,感受著那隻有些柔軟的手掌,小狗兒知道這是自己母親的手,隻是心裏想不明白,母親為什麽不讓自己迴頭,剛剛明明是不願意將自己送走的。


    母親生意帶著無盡的悲哀,說道:“不要迴頭看你爹,不要迴頭!”


    不明白為什麽的小狗兒,隻能點了點頭,而父親則是聲音沙啞地說著:“你去,你去!若是想迴來了,你跟貴人說一聲,貴人應我一年許你迴鄉一次,你要是想念你娘和哥哥妹妹們,就記得迴來看看,去吧!”


    小狗兒懵懵懂懂地點了點小腦袋,邁開步伐便向著門口處向著自己伸出一隻手的貴人走去,知道牽上那隻手,小狗兒才感覺得到這些貴人的細膩皮膚,剛想轉身,腦海裏卻想起母親的那一句,抬頭看了眼貴人。


    那名貴人右手輕輕拍了拍小狗兒的腦袋,笑眯眯地對著抱在一起,癱坐在地上的小狗兒父母親點了點頭,便牽著小狗兒走出門口,衝著一輛有些奢華的馬車走去。


    直到那座自己仿佛看不見頂處的大門出現在小狗兒的眼前,小狗兒才知道,原來父親要將自己送進宮裏,應該就是以前更小的時候,幾個小夥伴一起玩的那種過家家,而自己,就是裏麵的太監了吧?可是太監應該是要割掉自己的那個東西,難道我也要割掉嗎?


    入了宮的小狗兒每日都提心吊膽的,每天醒來都要先看看自己的褲襠,隻有見到了,才會放心地拍拍胸口。


    一道小小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口,小狗兒慌忙將自己的思緒收攏起來,當即便要跪在地上,而那道聲音的主人卻一把扶住他,說道:“不要見人就下跪,這宮裏除了陛下,你見誰都不用跪,曉得嗎?”


    聲音中帶著一點笑意,小狗兒忙不迭送地點著腦袋,又想起什麽,恭恭敬敬地說道:“嗻!”


    大太監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又不是太監,瞎喊個什麽勁兒?”


    小狗兒聞言,抬起腦袋,有些迷茫地問道:“可是我進了宮,不就是當太監的嗎?”


    大太監荷荷笑道,尖利的聲音讓小狗兒都有點害怕,“去去去,趕緊把信送進去,進去小點聲,不要擾了陛下批奏。”大太監輕輕地拍著小狗兒的後背說道。


    小狗兒這才有變成剛才那副局促不安的神色,艱難地邁著自己有些邁不動的步子,就這麽‘挪’進了禦書房。


    這裏麵就是皇帝老爺了啊,他不會把我一刀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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