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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中,氣氛凝重而壓抑。


    皇帝揮手,宮人立刻躬著身子退出大殿。


    寧熠長身玉立,父子相對無言。


    他對於這個所謂的父皇,並沒有多少感情。


    在他幼時,身邊的心腹告訴他自己出身尊貴,將來總有一天會離開陸府,迴到原本的位置上。


    他從小讀書習武,樣樣都按照最嚴格的標準,從日出到日夜,時常不得歇。


    夜深人靜之時,他看著陸家其樂融融的一幕,暗自退迴無人在意的角落。


    他知道那是別人的幸福,那不屬於他。他更是早早知道,自己的生母已亡,他的生父是舉國權勢最大的男人。他有時恨,為何要告訴他真相。


    倘若他不知曉,他便能全心全意地和陸家人相處,和他們像真正的家人一樣。


    最小的妹妹出生時,全家都喜氣洋洋。


    那可是夫人生的,陸府唯一的嫡女。陸將軍仿佛喝高了一樣,逢人便賞賜。


    取名的時候,陸將軍和陸夫人抱著女嬰,和全家人商討取什麽名字寓意最好。


    也是在那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妹妹。


    粉粉嫩嫩的妹妹,一到他懷裏便“咯咯”笑起來。


    他不知所措,抱著妹妹十分僵硬,妹妹卻抬起小手來抓他的臉。


    “六小姐素來鬧騰,到大公子這兒便安靜了,真是稀奇。”奶娘知他也是孩子,便從他懷裏抱走六小姐。


    陸將軍最喜一家人和和睦睦,妹妹的出生給陸家帶來了不少歡聲笑語,他一拍桌子,“我們女兒就取名叫羲和!”


    “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羲和二字,便是傳說中的禦日神明。”夫人又道,“此名雖好,可寓意有僭越之嫌。不如將和一字,改為禾。”她執筆在紙上寫下“禾”字,“禾,嘉穀也。望她從上一條平坦路,千賢萬聖所通行。”


    此詩雖不完全,寓意卻是顯而易見的。即誌存高遠,不流於俗,行千萬聖賢行過之路。


    “好!好!好!”陸將軍連說三個好字,當即拍板定了陸羲禾這個名字。


    “作孽取這麽大的名,也不怕六小姐壓不住。”白姨娘在迴去的路上忿忿不平。


    “妹妹,很可愛。”他對白姨娘說。


    白姨娘咬牙切齒,“小白眼狼,還沒養大便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嫡公子,她是嫡女,但不代表你們是親生兄妹,懂不懂?來人,送大公子迴去!看見便心煩。”


    他本就知道他們不是親生兄妹。


    起初,他很羨慕妹妹。羨慕她有父母的疼愛,羨慕她肆意張揚。


    他希望她永遠開心,也願意寵著她。


    妹妹學會走路後便粘著他,他讀書時她在旁邊唿唿大睡,他習武時她就在廊下一邊吃糕點一邊拍手叫好。


    偶爾白姨娘看見會提點他幾句,告訴他莫要和夫人的孩子走太近。


    夫人有時也會偷偷告訴妹妹,要妹妹多和自己的嫡兄親近,而不是總纏著他。


    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莫名喜歡和妹妹相處。和妹妹在一起的時候,他便忘卻了所有的煩惱。


    可是不知為何,妹妹漸漸長大了,對他越來越疏遠,甚至是排斥。


    她隻喜歡自己的嫡兄,對他卻不給好臉色。


    是他哪裏做的不好嗎?他不知道。


    他強行帶妹妹玩耍隻會招來她的反抗和哭鬧。


    有一次,他偷偷去看望妹妹。本想遠遠見她一眼,卻聽見夫人身邊的老嬤嬤哄著她,“六小姐,大公子脾氣不好,你再去煩他,他會兇你的!你瞧他之前對二公子和其他小姐的態度多嚇人,六小姐乖阿,我們去找二公子玩罷。”


    不是的,他不會兇的,他很想反駁。


    可是妹妹竟認同了那老嬤嬤的話,興高采烈地出了門,邊跳邊說著:“去找二哥玩!”


    他知道妹妹疏遠自己的原因,不過是年紀太小,被周圍人哄騙罷了。


    久而久之,他眼看著妹妹和自己漸行漸遠,卻無可奈何。


    也許,和她兄妹的緣分便盡了吧。


    所有的變故出現在二公子落水溺亡那一年。


    夫人大病一場後搬去佛堂,陸將軍再度被貶,陸家亂作一團。


    沒人有精力去管那個倔強站在靈堂前的小女孩,他記得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來到靈堂。


    有人悄悄議論,“要不是六小姐任性,二公子怎麽會為那珠花溺水...”


    “六小姐這些年屬實太任性了些,死活不肯讓二公子安息...”


    “人已去,莫要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了。”


    ...


    他吩咐下人把他們趕了出去,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不許任何人抬走棺木。


    他忽然心開始抽疼。


    她眼圈泛紅,兩行清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卻始終沒有出聲。


    “妹妹,他已經不在了,放他走吧。”他已初現少年模樣,蹲下身子認真說道。


    她目光定定看著那棺木,似乎要把它灼穿。


    許久後,她終於扔下匕首,脖子上一道血痕。


    “我會照顧你的。”他對她承諾。


    這些年過來,他不知自己的感情何時變了質。


    也許是當自己被刺殺九死一生,唯有她是他心中牽掛時;也許是陸將軍試探他是否想娶妻,他卻隻能想起她時。


    他羞愧過,掙紮過,他罵自己是卑鄙無恥之人無數次。


    對她,他問心有愧。


    於是素來不信鬼神的他,向神明許下心願,若能與她白頭偕老,他願舍棄一切。


    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和親呢?


    不可能,絕不可能。


    “從你小時,朕便派人告誡你,情是最無用之物。欲成大事者,絕不會為情所累。你早早便知曉,你是朕的兒子,與陸家沒有半分關係,為何又要與那陸家女兒牽扯不清?你應當知道,即便你重歸皇室,在世人眼裏你們仍有兄妹關係。若你娶她,便是兄妹成婚,天理不容!你想與她被世人戳脊梁骨,被後世唾罵嗎!朕為了你煞費苦心,你為何不懂!”皇帝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些話。


    “為了世人的眼光,為了所謂的評價,便應當做個縮頭烏龜,放棄心愛之人,眼睜睜看著她嫁給他人,和別人共度餘生?陛下,希望我和您一樣嗎?”寧熠反問,沒有使用敬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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