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巷迴來,靖一早就被送到雍裏。


    雍裏乃一座古城,前朝遺址,現很少有人來這裏居住,四麵一片死寂。偶爾有夜鴉哀叫一聲,平添了這裏一片鬼氣。


    “靖兒,你可別亂跑,這裏鬼裏鬼氣的,倘若真撞上鬼,你可別說認識我。”


    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淩霄啐了他一口,罵道:“臭小子,要不是大司樂吩咐我帶你來這,我死也不會挑這個地方!”


    靖不解。看著她在嚷著,便笑道:“姐姐別生氣,我不是有意的。靖兒想問姐姐一個問題,不知姐姐願不願意迴答?”


    淩霄瞪了他一下,說道:“問吧!知道的就告訴你吧!”


    靖詭異的笑了笑,問道,:“你可知這世上真的有鬼!鬼是不是和人一樣,有好鬼也有惡鬼啊?”


    淩霄本來就膽小,一提鬼,馬上更加害怕。拉了拉他,說道:“你別問了,我們還是早些休息吧!等明日我帶你迴去!”


    靖半推半就,隨著淩霄和衣躺下。


    夜,在唿吸聲中,變得靜了。


    靖從小在樂坊長大,見得世麵固然很少。最近去了一趟永巷,雖然他並不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但是激發了他好奇的心性,見得什麽都覺得奇怪。


    這一夜,他輾轉反側,想了很多。


    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誰?


    為什麽要生活在這個地方?


    大司樂是誰?為什麽對我這般好?


    周圍這些人又是誰?為什麽都有意迴避著我?……


    淩霄打了一個翻身,驚醒了在迷夢中的靖。


    靖抬頭看了看她,又望了望窗外。


    夜半,夜風唿嘯,哀聲忽起忽落。隻有一輪冷月,高高懸在夜空。


    呆望之際,突然,窗外黑影一閃,在窗邊消逝而去。


    靖猛然一驚,頓然坐起。


    靖迴頭,看了看正熟睡的淩霄,心想她還是待在房間裏比較安全。


    懷著好奇的性子,靖推開了通向外麵的那道木門。


    月光直刷刷地射到地上,那道銀光顯得格外冷曦。遠處響起一聲鴉鳴。


    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倒噓了一口氣,他提著膽子,向外邁出了腳步。


    來到院中,天上高掛著著一輪圓月,四處寂靜。


    許久,四周並無異常。靖準備轉身迴到屋中。


    “你,是在害怕嗎?”一個中年渾厚的聲音在牆邊響起。


    靖猛然一驚。外麵是人,是鬼,或者還是其他不尋常之物?


    未等靖鎮定下來,那個聲音又響起了:“那就隨我來吧!”


    牆邊,頓時亮起一陣寒光,向不遠處的山頭疾馳而去。


    靖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借來的膽子,心想,縱然是龍潭虎穴,今夜也要闖上一闖。滿懷著狐疑,已不自覺的邁開了腳步,頃刻向寒光疾去的方向追去。


    小跑了一段路,終於在不遠處看到了那個背影。


    那人戴著一席鬥篷,身後一件黑色披風在夜風中,輕輕地擺動著。


    靖停了下來,不停的喘著氣,嘴裏喊道,


    “你,是人,是鬼?把我引到這裏,到底想做什麽?”


    那黑衣人並不理會。


    半晌,他默默地問道:“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靖又驚又喜,但又不知道怎麽講出口,隻吞吞吐吐地說道: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麽?”


    說實話,靖長這麽大,最期待的事,就是有人能告訴他,他的父母是誰,現在何方。縱然拿他的性命作抵,也在所不惜。剛才他這一出口,竟暗暗後悔不已,或許該直接向這個素昧平生的怪人詢問吧。


    黑衣人猛然迴過頭來,冷冷地斥道:“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們嗎?怎麽?現在不想了嗎?”


    靖無言以對,良久,輕輕地問道:“那你……知道麽?”


    黑衣人冷笑了下,歎道:“我知道嗎?或許吧。”


    或許他在猶豫,遠處的這個年輕人,不過十來歲,要不要告訴他,曾經發生了什麽?他的父親,就是那個被萬民敬仰的人,同時,也是他的仇人。至於,他的母親……


    黑衣人似乎想起了什麽。


    靖怔怔地站在那裏,看著黑衣人在那邊默念,竟不自覺地問道:


    “你告訴我吧!就是要我性命,我也願意。但是,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在臨死之前,我要見見他們的樣子,你能答應麽?”


    黑衣人冷笑道:“你的命,值得了多少?我要你從現在開始,喚我師父,倘若學會真傳,我便如你所願。你可願意?”


    “隻要能見到他們,我什麽都願意!”


    靖說著,忙跪在地上,撲通撲通連磕了十幾個響頭。


    那黑衣人眼望著這個倔強的孩子,竟張開雙手,對著夜空狂笑道:


    “玉兒,你看見了吧?這便是你的孩子!我一定帶著他,手刃害你的仇人!”


    說著,頭也沒迴,唿嘯一聲駕空而去。


    “靖兒,你在哪?”


    遠處響起了淩霄的唿喊聲。原來是淩霄醒來不見靖,便著急得四處尋找。


    借著月光,淩霄發現了靖,他正呆呆的跪在山腳。忙跑將過來,斥道:“你這孩子,真撞鬼了麽?趕緊隨我迴去吧!”


    說著,便拉起靖往迴走去。


    靖迴望著,用手指著遠方,此刻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如何開口。


    隻能留下滿心的疑惑,和著月光,讓夜沉浸在這無邊的靜謐當中。


    ……


    躺在青鳥背上的蒲祁,或許真的累了。旁邊的枯木是寂靜的,沒有蝴蝶的伴舞,沒有風影的搖曳,甚至逃離了野狼的怒嚎。這一瞬間,仿佛已將時間停住。


    似乎因為寂靜,四周顯得尤為的寬闊。不知何時,月光已在峽穀上麵垂射了下來,映著對麵的海水,讓這夜色變得異常靜謐安詳。奇怪,夜靄不知何時已經全然退去,峽穀上麵的輪廓也在月光下變得清晰起來。


    青鳥輕舞飄落在地麵,扇動著翅膀。大司樂忙跑將過去,輕聲唿喚道:“蒲祁大司樂,你還好麽?”


    蒲祁似乎還在沉睡。


    “罷了,等到天明再作打算吧!”大司樂暗道。


    忽然,天空一片響動,映著月光,大司樂看到那些像玉一樣的蝴蝶又飛迴來了。遠遠的望去,就像流星劃過天際一樣美麗。七彩玉蝶漸漸落到小島的枯木上,那些像滄溟一樣沉睡千年的枝椏,仿佛此刻煥發了生機,翩翩隨風起舞。


    “別上前!”蒲祁在大司樂身後叫道,也止住她前進的腳步。


    她迴過頭來,驚喜道:“你醒了?”


    蒲祁在青鳥背上跳了下來,收迴玉笛。怔怔的看著那些閃動的光華,似乎憶起了什麽,輕輕地說道:“時隔萬年,我又迴來了。想不到時過境遷,已物是人非啦!你既是新一任大司樂,效命於朝廷,政事繁忙,可曾有思念的人麽?”


    大司樂突然驚了一下,暗道:“是啊,我思念的人在何方呢?”她搖了搖頭。


    蒲祁歎道:“你知道幻影婆娑嗎?便是它啦!它能讓你看到前世今生,因緣輪迴。剛不讓你靠近,就是因為這個。萬年輪迴之境,日月星辰變換,何人見過鬼穀?通曉捭闔陰陽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如果見不到鬼穀,或許,可以問問它!但是,在這裏,隻能為己而求!若是這樣,你還要問嗎?”


    大司樂頓了一下,良久,迴頭笑笑道:“我即已無牽掛,看清前世又當如何?殊不知,茫茫天道,一切都早已注定,我又何必相求!隻求在一起的人能夠長久便是了!”


    蒲祁冷笑道:“長久?多久才算長久,一萬年算久麽?可我隻想一爭朝夕,可是……哈哈,哈哈哈,我看透了人世間的薄情寡義,如今上天對我也如此無情!我該何去何從?”


    說著,便徑直緩緩的向幻影婆娑走去,那樣的沉重,仿佛一步一千年。


    大司樂忙想伸手去拉,但是看著他是那樣的堅決,卻不知該如何勸阻,呆呆地看著發怔。


    當蒲祁走入七彩玉蝶的法印當中時,在他與大司樂之間已然形成了一道光牆,忽遠忽近,撲朔迷離。在那一瞬間,大司樂似乎看到蒲祁臉上露出了微笑。


    蒲祁仰起頭,光牆外麵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那一刹,大司樂驚呆了!


    “你的臉?”大司樂叫道。


    蒲祁會意,忙伸手摸向臉龐。突然發狂似的叫道:“我的臉,啊,我的臉……終於……終於……好啦!哈哈哈……”


    許久,他停了下來,將玉笛從袖口掏了出來,撫摸著,端詳著。輕歎道:“或許,我們也該說再見啦!”


    說著,便順勢將玉笛向大司樂拋了過來!


    “拿著它吧,有了它,青鳥會帶你去鬼穀啦!”蒲祁冷冷地說道。


    大司樂忙問道:“那你呢?不和我一起麽……?”


    蒲祁揮揮手,長歎道:“你去吧,去嚐盡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吧!我將留在這裏,繼續滄溟的使命!或許,有一天,她會迴來……”


    說完,便繼續向裏麵走去。一步步,一步步,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


    每走一步,蒲祁的腦海,便會看到以前很久的故事,閃爍不停。


    ……


    午後,風和日麗,寂靜的島上忽然多了一棵蒼天綠樹。遠處峽穀的瀑布仿佛從天而降,翻騰的水花濺到了樹枝。遠處花木濃鬱,周圍彩蝶翩翩,仿佛人間仙境。


    不知何時,在這個島上來了一位琴師,背負著長琴,風度瀟灑。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他被這個世外桃源深深迷戀上了。他在輕輕彈奏著,琴聲悠悠,好像述說著一段段的往事。


    樹沉醉了,花兒開放了,鳥兒也在輕吟淺唱。她蘇醒了,生氣地暗道:“何人在此喧嘩?”但很快又被這琴音陶醉了。


    本無心沉戀凡事,因為天命難違,便隻想在此沉睡千年萬年,等待著女媧娘娘攜著五彩石歸來,或許,那一刻她便能涅盤飛升吧。


    琴音綿綿,他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不停的演奏中。她,終於耐不住了,化作一隻粉蝶從樹而降,輕輕落在他的長琴上。


    他終於停止演奏。仔細的端詳著粉蝶,像看到了離別的愛人歸來一般,忽然變得興奮起來。


    粉蝶撲打著翅膀,兩隻眼睛注視他。在這一刻,忘記了時間。


    天啦,世上還有如此俊美的男子!他一襲長發,清風一揚,俊美的臉龐像著純淨的清泉一樣幹淨。


    他說話了:“美麗的小蝴蝶,你是想問我叫什麽嗎?我叫衾攸,你呢?這樣吧,我幫你取個名字吧,叫滄溟,怎麽樣?好聽嗎?”


    “滄溟?”羽翅蝶仙欣喜道,“好聽好聽,你取什麽名字都好聽。”


    時間過了很久,就這樣,一人一樹一琴,因為蝴蝶的到來,讓這裏原本寂靜的島嶼變得歡快。沉醉了,訴盡了往事,他暗暗想到,如果你是個美麗的人兒就好了,我一定會和你一起浪跡天涯,長相廝守。


    羽翅蝶仙擁有窺視人世間前世今生的幻術,窺探了衾攸這一想法,便知曉了他的心意。


    她萌動的心,仿佛平靜的湖水,微微蕩起了漣漪。


    終於,在一個月滿風高的夜晚,她悄然而至。


    美麗的湖水蕩漾著他們的背影,他笑了,麵對人世間最美的人兒,他真想將時間凍結。捂住琴弦的手,突然停住了,他微微的撫摸著她的臉龐,傻傻地笑著。


    “衾攸,你可知曉,我一直在你的身後!”羽翅蝶仙依偎在他的懷中,輕聲道。


    “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衾攸問道。


    “滄溟!不是你給我取的嗎?以後我就叫滄溟啦!”羽翅蝶仙笑道,“可是,你還沒有問我,是人,是妖,還是仙呢?”


    衾攸止住,輕道:“這又有什麽關係?我隻想像今晚這樣,吹著海風,靜靜的和你欣賞著天上的明月,就夠了!”


    ……


    “滄溟,我隻想像今晚這樣,吹著海風,靜靜的和你欣賞著天上的明月,就夠了!”


    “可是,你在哪裏?”蒲祁含著眼淚,對著幻影婆娑,癡癡地問道。


    ……


    仙樂渺渺,蝶舞翩翩。島上歡歌笑語,草長鶯飛。終於在那一天停止了。原來女媧娘娘采石歸來,看見這裏的人仙戀情,勃然大怒。念想著羽翅蝶仙還有思凡的執念,便將她擒住,讓她留在人間做完這個塵世的夢吧。


    而那個凡人,女媧娘娘將他的記憶和羽翅蝶仙一起封存在這婆娑之上,使之永久墮入塵世,享受六道輪迴之苦。如果情緣未了,便在幾世之後尋來,也便罷了。


    ……


    “哈哈哈,女媧娘娘,你好狠心啊!為何讓我們天人兩隔?你可知這世上最苦的事,便是等待麽?等待了千年,等待了萬年,又當如何?哈哈哈,我偏不信!”


    蒲祁冷笑了起來,他在不停的向裏走著,從未停止腳步。


    大司樂眼望著幻影婆娑,眼角不禁滑落一行清淚,她歎道:“一世婆娑,萬年等待。我便離了你去,讓今世的過往化作雲煙吧!”


    拭去淚眼,大司樂拾起玉笛,清嘯一聲。


    青鳥悄然而至,駕起大司樂,徑直的向前方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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