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白川湫的話,諸伏景光卻罕見地猶豫了下。


    當然,他並不是想要拒絕,他隻是想到遠在長野的哥哥,心中就莫名升起幾分複雜又愧疚的情緒。


    因為臥底的身份,他沒有留下什麽解釋,就“辭去”了警察的工作,離開了警視廳,然後漂泊在外,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迴去過。甚至在組織的那些年,他更是直接失蹤,連電話都聯係不上。


    後來身份暴露,被白川湫救下,他卻仍舊選擇了放棄諸伏景光的身份,遠赴他鄉,尋找當年身份暴露的原因。


    轉眼間,又是三年過去了啊……


    不知道哥哥是否已經知道了他的死訊,是否還在為他的死傷心難過,這些年又過的如何,知道真相後的他,會不會因此生氣……


    諸伏景光之前還一直在逃避,努力讓自己不被這些情緒感染,努力讓自己更加拚命一些,將多餘的煩惱和情感拋之腦後,讓自己可以無堅不摧,堅定不移地前進在這條注定充滿危險和死亡的道路上。


    可是現在忽然提起這件事,諸伏景光又有些猝不及防地慌亂了起來。


    ——他還沒有準備好和哥哥見麵,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解釋自己失蹤的那些年,又如何解釋接下來自己還會繼續去冒險做那些危險的任務,還隨時可能讓哥哥再一次遭受失去親人的痛苦……他們已經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他應該怎麽說……


    “諸伏?你沒事吧?”


    看到神情有些恍惚的諸伏景光,白川湫有些擔憂,趕緊拉住了他的手臂,關心他的情況:“是你哥哥那邊不太方便去說嗎?別逞強,我找降穀那邊派人去也是可以的……”


    “不,不用。”


    諸伏景光卻攔住了白川湫的動作。


    白川湫抬起頭,看著目光逐漸堅定起來的諸伏景光。


    “抱歉,白川,我隻是很久沒有和他聯係了,我不知道怎麽解釋過去的那些年,又應該如何應對哥哥的那些詢問,以及……”諸伏景光苦笑了一聲,“你就當我近鄉情怯吧。”


    白川湫明白諸伏景光的顧慮,有些歉意地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直接答應了鬆田那邊……”


    “不,不用向我道歉。”諸伏景光搖頭,“這件事即使是鬆田直接來找我,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


    在這些重要的事情上,他的那些矯情早就該拋之腦後了。


    諸伏景光努力揚起笑容:“我還要謝謝你們,給我這個契機去聯係他,要不然我可能還在猶豫呢。”


    是他的錯,放任自己逃避、矯情,卻忽略了哥哥的感受。


    想到這裏,諸伏景光深吸口氣,還是掏出了手機。


    時間緊迫,顧不了那麽多了——


    -


    長野縣。


    大和敢助跳下車,用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敲犯人的腦袋:“臭小子,跑啊?繼續跑啊?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這一跑,給自己憑空加了多少刑期?”


    犯人捂住頭,蹲在地上,哎喲哎喲直叫喚:“對不起,大和警官!我真的是條件反射!不是故意要跑的,你饒了我吧!”


    大和敢助是個膚色黝黑,滿臉胡茬的男人,他的左眼失明,臉上還有一塊x形的刀疤,整個人看上去竟然比蹲著的犯人更像是壞人,揮舞手中拐杖的時候,更是毫不留情,一整個黑惡勢力的模樣。


    留著八字胡,擁有一雙狹長丹鳳眼,氣質儒雅的警官也從車上走了下來。


    “好了,敢助,別引起太多人圍觀。”


    大和敢助抬起頭,左右張望了下,隨後無語地看向身後的警官:“就這小巷子裏,能有什麽人?而且我們這還有那麽大一輛警車呢!誰會懷疑我們的身份?況且這個家夥已經是這個季度第三次被抓了,我看他就是不長教訓。”


    “我長了,長記性了!”


    犯人趕緊服軟。


    大和敢助輕哼一聲,手腳麻利地將人拷住,然後拎起來,推搡著人往警車上走:“走,上車!”


    他的這套動作行雲流水,看上去還真不像是瘸了半條腿的人,而犯人也如同小雞仔似的,畏畏縮縮地被他推上了警車。


    “高明,迴去了!別磨磨蹭蹭的,上原還在路口等我們呢!”


    大和敢助風風火火地探出頭,朝著諸伏高明招手。


    上原由衣,兩人的同事兼好友,同時也是大和敢助的青梅竹馬。


    諸伏高明歎氣:“……真乃急先鋒也。”


    大和敢助:“別拗你的典故了,上車。”


    兩人開著車,迴到剛才的路口,和等候在那裏的上原由衣匯合。


    “很好,案件已經一目了然。”盤著丸子頭,身材高挑的女人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一邊說道,“近日發生的盜竊案,就是這個家夥幹的,按照時間來看,應該還沒有來得及銷贓,一會兒直接帶犯人去他家裏找贓物。”


    大和敢助將犯人交給另一邊的警員,一邊說道:“那這個案子算是結束了。”


    上原由衣收起筆記本,看向大和敢助,目光柔和了幾分:“嗯,大家都辛苦了。”


    諸伏高明看了眼處於感情曖昧拉扯期的兩個人,明智地沒有上前打擾,隻是走到一旁靜靜等待。


    “諸伏警官,打擾了,我這裏有個問題——”


    一個小警員走過來,遞上自己的筆記本。


    諸伏高明接過筆記本,一目十行地掃過上麵的內容:“你說。”


    “是這樣的……”


    “……”


    簡單的答疑結束,小警員合上筆記本高興地朝著諸伏高明行禮:“謝謝諸伏警官。”


    “沒關係。”諸伏高明擺擺手,小警員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這裏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諸伏高明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情緒,隻是倚靠在車邊,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諸伏高明掏出來看了眼,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皮忽然一跳。


    那種特殊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卻在此刻不斷膨脹在心頭。


    狹長的丹鳳眼久久凝視著這串陌生號碼,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才終於顫著手接通了這通電話。


    兩邊皆是無言。


    死寂中,隻有對方淺淺的唿吸聲。


    誰都沒有先開口。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諸伏高明才仿佛篤定一般,輕聲問道:“是你,對嗎?”


    電話那頭,諸伏景光此刻一個人坐在空蕩安靜的咖啡廳裏。


    他臉上的大胡子早就已經取下來,恢複成了那張和諸伏高明有九分相似的麵容。他抬頭看著櫥窗外灑落下的夕陽,心情複雜萬千,卻不知道為什麽,眼眶變得幹澀,嗓子也忽然卡住,半晌發不出聲音。


    然而,即使他沒有迴答,諸伏高明的聲音也再次傳來:“活著就好。”


    那句話簡簡單單,輕描淡寫地略過了那些年的思念和擔憂、以及猜到弟弟去世的悲痛和眼下久別重逢的喜悅,平靜如常,卻深刻而珍重。


    仿佛多年前的某個午後,他隻是簡單出門玩耍,結果不小心在草叢裏睡著,迴到家發現哥哥到處在找他,看到他時,卻隻是語氣從容地說:“迴來就好。”


    這一刻,他如同當年的小孩一般,潸然淚下,仿佛卸去了堅硬的鎧甲,不再是那個堅毅果決的公安,也不是那個偽善狠辣的蘇格蘭,僅僅隻是一個離家多年的小孩,曆經了各種磨難,趟過無數遍生死的泥潭,最後髒兮兮地迴到家門口,敲開了迴家的門——


    “嗯。”


    諸伏景光極盡克製地用濃重的鼻音迴應對方。


    ——我迴來了。


    ——抱歉,高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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