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邈在謝玿麵前鬧了好一通,眼下冷靜下來,忽而倍感羞愧,不禁臉皮發燙,既暗恨自己口無遮攔在謝玿麵前撒潑打滾,又歡喜謝玿竟也願意接納自己。


    衛邈不覺沉寂下來,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連唿吸也放輕了許多。


    誒,美好得像假的一樣,怕不是謝玿在捉弄自己?


    想請他去府上做客,玄珒哥哥從未來參觀過。想和他一起下棋,如果有機會,和他一起騎馬射箭……可是,我竟然能叫他哥哥。


    那邊衛邈安安靜靜地胡思亂想,這邊謝玿終於鬆了口氣,看著衛邈,心裏有些高興。


    認一個這樣的弟弟,似乎也不錯。


    本以為今日要陪著衛卿折騰了,不過好在衛卿自控力好,眼下終於能和他說些正經事。故而謝玿開口,打斷衛邈的神遊,道:


    “既然你來了,替我辦件事吧,衛卿。”


    衛邈略一頷首,眼裏帶上一絲笑意道:


    “但憑哥哥吩咐。”


    謝玿翻開書冊,從底下抽出他早準備好的一張薄紙,對折兩下,遞給衛邈,道:


    “替我轉交給太子殿下……衛卿。”


    他本想說“有勞”,臨出口時想了想,換作了“衛卿”。


    衛邈兩手接過,也不多問什麽,將紙放入荷包裏,妥帖地拍了拍:


    “哥哥放心。”


    謝玿有些不習慣衛邈這般叫他,掩飾般地笑了笑,點點頭。然後他視線下垂,目光變得有些凝重,這是他最後一次,向太子表明心意,但願太子,能做出抉擇,無論結果如何。


    衛邈帶著謝玿的囑托出了大理寺,便立刻進宮請求麵見太子。黃門口,官員們紛紛往外走,唯獨衛邈逆著人群。幾位同僚瞧見他,停下來招唿道:


    “衛大人哪裏來?快晌午了,不迴家吃飯麽?”


    衛邈禮貌性地朝他們略一欠身,迴道:


    “多謝關心,衛某有事在身,諸位好將息。”


    幾位大人自討沒趣,紛紛行了禮將衛邈拋之腦後。


    穿過四道宮門,衛邈求見太子殿下。殿下近衛蕭焱讓衛邈在崇教殿偏殿稍作等候,他去請示太子,人去了大半刻時,才有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來,對他道:


    “大人,殿下有請。”


    小太監疾步快趨,連帶著身後的衛邈都步履急切,眼見著麗正殿也在身後漸行漸遠,衛邈捏了把汗,跟著小太監過了宜春宮門,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位公公,東宮內苑,我一外臣,似乎不便進入。殿下……當真在此處宣傳嗎?”


    小太監頭也不迴,不冷不熱地答道:


    “大人莫急,這是殿下的吩咐,奴才隻是聽令行事。”


    衛邈噎了一下,懸著一顆心硬著頭皮跨過宜春宮門,進入東宮內苑。


    好在太子傳召處就在宜春宮,並未繼續深入,衛邈如願見到太子殿下,隻是眼前這光景,衛邈覺得自己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宜春宮主殿宣華殿內,太子一籌莫展地站著,麵對著緊閉門簾的內室,簾前站著兩個一臉為難的宮女,似乎是將太子拒之門外了。


    衛邈有些不自在,不過既然得太子宣召,也沒什麽好顧慮的。故而他走上前,恭敬地拱手行禮道:


    “臣衛邈,見過太子殿下。”


    見衛邈來,太子的麵色才緩和不少,有些有氣無力道:


    “你來了。”


    又命宮女看茶賜座。


    衛邈愧不敢受,看了看閉鎖的內室,關懷地問太子道:


    “殿下,可是皇長孫殿下出了什麽事?”


    這恰好戳中太子的痛處,他長歎口氣,十分無奈道:


    “他不肯出來,也不願意見我們,不吃不喝的,兩天了,哭一陣歇一陣。”


    衛邈聽罷心裏也不好受,無聲地歎了口氣,帶著些勸慰又有些自言自語道:


    “摯友遭此橫禍,且與小殿下密切相關,想來他心裏愧疚不已,這滋味可不好受。”


    “我知道。”


    太子的俊眉從事發起未曾舒展過,就算在夢裏也緊緊擰在一起。


    “所以我不想強求他什麽。方才太子妃一直守著他,早已疲憊不已,此刻已迴去歇著了。”


    衛邈忍不住感慨道:


    “太子妃與小殿下母子連心,定是也不好過。”


    太子眼簾垂落:


    “確實不好過。”


    “殿下,”衛邈突然朝太子拱手,“臣鬥膽,請教殿下,春蒐那日,究竟是為何,本該是小殿下行祭祀,卻突然變成了謝伯遠?”


    他怕這話會得罪太子,解釋道:


    “陛下所言,在臣看來,未免荒唐,難以叫我一眾信服。且臣與謝大人交好,親如兄弟,他的侄兒,便是我的侄兒,見此悲劇,難免痛心,故臣鬥膽向太子請教。”


    他說這話時,眼裏帶上了少許難得的溫柔。


    太子有些詫異地挑挑眉,見衛邈神情真誠,雖帶著些疑惑,卻還是認可了衛邈的說法。隻是想到謝玿,太子視線下垂,臉上流露出傷感,不覺將他知道的那日的情景娓娓道來:


    “文泰素與謝伯遠交好,故而春蒐前幾日,便央著我備好轎輦,要在當日速速將人接進宮來,封他作侍讀。隻是,那一天,人還沒接進宮,天師,帶著衛兵先一步到來。”


    衛邈皺皺眉,引太子道:


    “天師?”


    “對,天師。天師率神策軍,圍住了宜春宮,我彼時在兩儀殿,皇兒沒辦法向我求救,皇兒他……犯下這不忠不義之事。”


    雖是早有預料,可聽見太子親口說天師率兵圍住皇長孫,衛邈隻覺得太過荒唐。天師,不過一介來曆不明的妖道,他又有何等權力,號令神策軍?


    陛下,終是老眼昏花了罷。


    衛邈的表情有些痛惜,朝太子開口時,語氣裏卻又滿是失落,無端叫人幻視一位垂首靜坐,憂鬱頹喪的美人,心也跟著那轉瞬的輕歎低沉下去。


    “怎麽會……天師,他怎麽敢?陛下又何以信他至此——殿下,他……究竟做了什麽?”


    太子迴憶起見善同他說的話,麵色不懌,卻與衛邈娓娓道來:


    “天師要皇兒換上常服,皇兒不從,便叫下人來尋我,才知宜春宮早被天師控製住,麵對此情況皇兒卻也隻能束手無措,直到謝小公子來。”


    太子頓了頓,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拳,咬著牙,仿佛那情景就在眼前,他痛心疾首道:


    “他要小公子換上皇兒的衣服,替皇兒祭祀。無論是謝小公子,還是皇兒,都拒不從,這可是,欺君罔上的死罪。於是他,以謝玿……來威脅小公子。”


    “這不可能!他沒有這個能力!殿下他們不會信他的!”


    太子話還沒說完,便被衛邈打斷。衛邈皺著眉,眼裏盡是匪夷所思,語氣卻格外堅定:


    “殿下他們,怎麽會被區區一句話唬住?”


    “他們是沒有,”太子低聲道,“可是天師對謝小公子說,陛下,他,他,他要……”


    太子仿佛難於啟齒,“他”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可即便太子不說,衛邈也明白,怕是天師告訴謝伯遠,是陛下要謝玿的命。謝伯遠確實不知天師是誰,能耐謝玿何,可謝伯遠知道誰是陛下,是掌握生殺大權的皇上,怕也是不得不感到畏懼。


    太子此時的神情,滿是愧疚。


    “天師說,謝小公子若應下此事,算是功勞一件,對謝玿有利,且他言語之間,無不暗示此事乃是陛下授意。故而謝小公子答應了,不過兩個稚子,麵對如狼似虎的兇惡之徒,又能怎麽反抗呢?”


    衛邈嗤了一聲,說出的每個字都浸滿了不齒:


    “不過是孩童,哪懂這些算計,天師這是算準了,無論結局如何,無論是欺君罔上,還是痛喪親人,謝玿都要受這一劫。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為何一定不肯放過他?”


    太子搖搖頭,看向衛邈,臉上流露出一絲哀傷:


    “不是仇怨,天師,妖道,又怎能以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摩他的心思。隻怕是芝蘭當道,才叫天師不得不除。隻是我不知,我不知父皇,他,究竟是怎麽想的,究竟是被蠱惑,還是他本來,就人至暮年,疑心病重,妒賢嫉能。”


    太子的聲音低落下去,情緒才愈發洶湧起來。


    “玄珒此人,於公於私,無可挑剔,對我而言,他很好,好到我為我曾疑他而羞愧,好到……陛下疑他,我亦自責,不知以何等顏麵麵對他。”


    “我視其為摯友,因其正直而不古板,聰穎而不詭變,不是說他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是說他北擊匈奴拓土開疆,隻因他赤子之心,十年如一,盡心於家國。”


    太子此刻竟有些感傷,感歎緣分,傷懷世事:


    “自然,朝堂上不乏如他一般盡忠職守之人,可是不一樣,隻因他是百官之首,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看,是改革時力排眾議,統率群臣,是出紕漏時,首當其衝。與之同行,就是很安心,好像隻要有他在,什麽事都可以擺平,他就好像是那錦囊妙計,也是那定心一丸。”


    “他有什麽特殊的?他像所有人一樣,有心事,有情緒,會哭會笑,喜怒哀樂,癡嗔怨懟,會做錯事,會招人厭,可他就是特殊的,他能站在這個位置上,能讓所有人記住他,記住他的所作所為。你走出去,走出京城,走到天下去,你會驚訝地發現,整個天下,處處是他的信徒,但是轉瞬你又不驚訝了,你隻會覺得他應當如此。”


    衛邈沒吭聲,隻靜靜地聽著,這種感受,他再清楚不過了,他一直站在謝玿身後,看著他,跟著他往前走,慢慢的謝玿身上發出光,他也變成了仰視。


    想到了什麽,太子難得地露出一抹極淡的笑,眉眼間盡是溫和與幸福:


    “開平七年,風調雨順,國運大興,府庫殷實,列邦來朝。良田棋劃,桑林蔭天,戶盈羅綺,市列珠璣,無盜無娼,無災無難,民歡欣鼓舞,各得其所,安居樂業,時人稱之為盛世,我乃太子,天下之長,如何不動容?隻瞧得見那山河圖畫上,處處寫滿他的名字,留有他的痕跡。”


    當年盛況猶在眼前,太子幾乎是急切地,朝衛邈走近一步,神情有些激昂地對他道:


    “如此盛世,前朝未有,寧和未有,獨獨開平。若非君成就臣,臣成就君,古往今來,如何求之?”


    衛邈不禁退了一步,直視太子,又自知失禮,默默低頭奉了個揖。


    太子瞬間悵然若失,目光閃爍幾下,才忿忿地自問道:


    “可為什麽,如今,卻是反目成仇?”


    太子垂首站著,像犯了事的小孩,孤零零的,落寞的,進退維穀的,惶惶無措的。他偏頭看著內室,低聲道:


    “稚子純真,是非分明,他苦苦求我,想去見一見謝玿,連孩子都知道該怎麽做,我卻不知。”


    衛邈在心裏歎了口氣,寬慰太子道:


    “殿下,人之常情,但求問心無愧。”


    太子抿唇搖了搖頭,麵色隱忍地說道:


    “我如何做,都有愧。”


    衛邈一怔,太子半垂著眸子,無不憂傷道:


    “不敢見父皇,不敢見玄珒,我如何做,如何選,都有愧於心。”


    “這麽多年了,我第一次認清自己,優柔寡斷,畏畏縮縮,從來如此。”


    衛邈不知如何去評判太子這句話,太子是毋庸置疑的太子殿下,未做過什麽錯事,倒是為民解憂,人人心目中的明日之皇,可太子親口說他自己是優柔寡斷的,衛邈不知從何去開解,那便順著他,舉手推一把。


    太子從來不似別人想得那般堅強果斷,無論是當年站在王繇麵前的莫熠,立於桃鶴身旁的二皇子,還是如今夾在謝玿與皇帝間的太子殿下。


    太子的心太軟,卻包裝地堅不可摧,可是他渾身是軟肋,一但麵對那些感情,就舉棋不定,裝聾作啞,自欺欺人的傻瓜。


    “雖說如此,殿下,但臣想,您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衛邈低頭解開荷包,將謝玿的書信遞到太子麵前,對他道:


    “這便是臣此行的目,殿下,打開看看吧,謝玄珒他,有話對您說。”


    太子看著那封信,目光停留著,半晌才抬手,接過去,又猶豫著。


    衛邈看著太子的握著信的手,平靜道:


    “殿下,躑躅不前,如何破局。”


    太子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問衛邈道:


    “他可會怨我?”


    而衛邈的迴答十分簡單,卻有石破天驚千鈞之力:


    “謝玿他,是非分明。”


    太子聞言,抬起頭看著衛邈,唿吸亂了,目光帶著顫,那高築心池的城牆,一擊而潰,他用力地抓住了那個想法,這次,他不再猶豫。


    衛邈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麽,但他知道無論太子看與不看,在決定展開那封信之時,太子的心已然堅定。


    閱畢,太子的指尖久久摩挲著那句“若無芳心莫言春”,好像這般做,那些字便會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他力量。


    “衛邇,你喜愛春天嗎?”


    衛邈並不因太子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而詫異,反倒是認真地迴答道:


    “喜愛,萬物新長,雨潤乾坤,萬紫千紅總嬌豔,最是生機時。”


    太子笑了笑,呢喃道:


    “惜春之心,春來,是希,要惜。”


    他道:


    “我幼時,在宣華殿外,栽下一棵迎春,曾立誓要悉心照料,不許旁人插手。立太子後,便著人移去承恩殿,可惜運送時傷了根本,那棵迎春,在那年枯死。我不舍,留它於庭中。”


    太子細細折好那張信紙,收於懷中,道:


    “昨日,我突然瞧見,它發了一支芽。”


    衛邈眼睛睜大,過了十年,這是……


    衛邈心裏那句話還未出來,太子自他身旁走過,便已道出:


    “時來運轉,枯木逢春。”


    衛邈尚站在原地迴味這八個字,那邊將要走出殿外的太子停下來,對衛邈道:


    “走吧,陪我去見謝玿,我要親口告訴他,春未晚。”


    衛邈內心大動,卻不動聲色地跟上去,站在太子身旁。太子又朝宣華殿侍兒吩咐道:


    “看顧好殿下,等我迴來。”


    “是。”


    雲遊影過,日月暗換。


    宣華殿內室一片昏暗,莫文泰跪伏在床榻一角,將臉埋在衾枕內,眼睛腫痛,淚流了又止,止而又流,麵下綿綢,從未幹過,濕噠噠貼在臉上,刺痛著這位天皇貴胄金貴的皮膚。


    外頭宮女太監的勸慰聲終於自不量力地停下來,可莫文泰腦中的一幕一影,卻執著地放送著,刺激他的神經,將懊悔自責灌滿他小小的身軀。


    門簾晃動,有人進來了。


    莫文泰開口:


    “出去。”


    卻發現啞的出奇,對方其實根本不可能聽到,於是他提高音量道:


    “出去。”


    那人徑直走到床幃旁,帶著一道光亮,熟悉又帶著薄怒的聲音響起:


    “若還知道自己是皇長孫,就站起來,如此天昏地暗,成何體統。”


    聽著他的聲音,莫文泰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奪眶而出,狂湧不止。他慢慢抬頭,偏頭看向那人,燭光中,謝玿的臉,抿著唇蹙著眉,帶著嚴厲,卻叫莫文泰哭到不能自已。


    明明那道小小的燭光對躲在暗處兩日的他來說刺眼的很,莫文泰卻執著地看著謝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謝……大人……”


    莫文泰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他想靠近謝玿,可一起身,他才發覺自己渾身綿軟得出奇,身子一晃,卻被謝玿扶住。


    在謝玿的攙扶下,莫文泰下了地站好,待謝玿一鬆手,他就跪伏在謝玿腳下,驚地謝玿朝後退了半步。


    莫文泰瘦弱的肩膀聳動著,泣不成聲道:


    “對不起,對……不起,謝大人,我……對不……不起,我……對不起……謝伯遠,我對不起……謝伯遠……”


    他一聲聲,聲嘶力竭,悲慟地、心碎地道著歉,好像這樣可以喚迴那個人,好像這樣可以減輕他心裏的痛苦。


    室外,太子妃聽見那聲音,立馬以手掩麵,躲進太子懷裏,低聲啜泣。太子麵露難過,緊緊握住太子妃的手,摟著她,無聲地安撫,意在告訴太子妃,謝玿可信。


    而謝玿見著本應高高在上風光無限的小殿下如此卑微,如何不心痛,如何不動容,如何不歉疚?


    可無論如何,謝玿還是會覺得難過,忍不住將眼前之人與謝伯遠之死掛鉤,會後悔,會懷疑,會怨恨,若是不曾結識,是否不會有如今的惡果?


    謝玿薄唇抿成一條刻薄的線,他彎腰,要扶起莫文泰,莫文泰卻執拗地跪著,謝玿便強硬地拉著他,對他道:


    “殿下,您不當如此。”


    莫文泰不起,謝玿顧及莫文泰的身份,也不敢真對他使全力,謝玿一拉動他,他又不知哪來的牛勁,掙紮著跪下去。隻要沒聽到謝玿說那句話,他是不會起的。


    然而謝玿不願說,他知不能怪莫文泰,可他就是不想,輕易將那句話宣之於口,執拗又幼稚地和小殿下較起勁來,氣急敗壞時,謝玿怒聲道:


    “你是皇長孫,將來是這天下的脊梁,你不許這樣,你亂跪什麽?”


    莫文泰收聲,心一顫勁一泄,便要被謝玿蠻力拽起,可一想到謝伯遠慘死的模樣,他淚水便更加洶湧,橫著心如泰山般跪得巋然不動。


    拉扯間,那塊暖玉從莫文泰衣服內滑出來,垂在身前,反射的光晃了謝玿一眼,謝玿看清後一愣,手上的力瞬間就泄了,隻呆呆地看著那塊玉。


    謝玿猛地鬆開鉗著莫文泰的手,頹然地直起身,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塊玉上。


    護體靈玉,紅蓮手串,交換……信物。伯遠,你是怎麽想的呢?


    謝玿愣了許久,思索著,最後他視線一垂,眼裏盡是難過不忍。他單膝跪下,溫柔地扶上莫文泰的手臂,莫文泰果不其然渾身抗拒,倔強地說著“對不起”。


    一隻手探來,不帶半分強硬,莫文泰稍稍抬起頭,謝玿便將那玉從他身前撈過,攥在手中,落在那玉上的目光,溫柔,又痛苦。


    他道:


    “殿下,起來吧,我不怪您。”


    莫文泰身體抖了一下,聽到了他想聽到的話,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心裏抽著、扭著、攪著,唿吸不上來地痛。


    謝玿繼續道:


    “您並未做錯什麽,那種情況下,即便您是皇長孫,亦無計可施。”


    “我是心有怨懟,可是,這暖玉……他既然,與你相識,無怨無悔,我又有什麽資格,替他怨恨?”


    “殿下,起來吧,我不怪你,您是我的殿下,我是您的臣,起來吧,殿下。”


    莫文泰忍了又忍,是在忍不了了,他悲嚎一聲,撲進謝玿懷裏,哭得不止不休。


    “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不想他恨我,我隻是,不想你恨我。與他相識,我亦,無怨無悔。我隻恨,我無力護他。”


    謝玿緊緊抱著莫文泰,由著小殿下涕泗橫流,糊在他衣上。


    那一刻,他好像,再次將謝伯遠抱進懷裏。


    伯遠,是叔父不好,要你留下來,要你把這裏當家,卻無力護你。你若恨叔父,叔父絕無半點怨言。


    小殿下他……是你心裏,最珍視的朋友吧?叔父剛剛,差點又犯錯了。暖玉滑落,是你在守護小殿下,提醒叔父不要這般做嗎?


    伯遠,是我不好,如若可以,原諒叔父,好嗎……


    緣起緣落,轉念一瞬,縱悔萬千,不悔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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