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七年,謝府內外,又是一片素縞。


    這處宅子,仿佛中了什麽詛咒,自從老爺去後,少主當家,走的走,死的死,門衰祚薄,隻怕到頭來誰也留不住。


    下人們雖不敢在明麵上說,心裏卻歎息連連。


    自南山迴府當晚,謝玿一個人獨坐書房,提起筆,想了很久,卻始終寫不出一個字。


    桌上的茶早已放涼,然而白瓷盞中清湯不減。案上擺的那盞油燈,謝玿親自添了一迴油,又剪了幾次燈芯。


    等到炭盆中火光殆盡,留下一層灰白的灰燼,壓在謝玿手下的紙上,也才寫著寥寥幾個字,甚至被暈開幾朵漣漪。


    寒夜裏,有人安臥金殿,有人一夜未眠。


    翌日早,謝玿便將封好的書信交給孫管家,要他派人快馬加鞭送到蘇州去。


    謝伯遠該葉落歸根,迴到故土去,葬入祖墳。


    此時謝伯遠靈柩停在靈堂,但若是等蘇州來人,屍骨早已發臭腐敗。


    謝玿等不及蘇州來人,他決定停靈三日,親自扶棺南下。他不會大肆操辦,他沒有資格,這種事,合該是他父母做主。


    資良瑜並未質疑,隻是問他道:


    “大理寺那邊要你日日受訓,你打算如何?”


    一身素服的謝玿目光一直停留在靈堂中的棺木上,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


    “我打算辭官。”


    “想好了嗎?”


    謝玿沒有一絲猶豫,態度堅定道:


    “想好了。”


    謝玿麵容憔悴,眼周尚有些紅腫,唇色發白,臉頰上的小傷結痂,隻是那道深長的口子略顯猙獰。


    他將目光轉向資良瑜,笑了笑,那笑容裏情緒複雜,無奈又心酸,道:


    “忠武,多諷刺啊。”


    “我父親,諡號‘忠益’,我曾以此為榮,如今再看,隻覺得令人發笑。無關人命無關天下,他在乎的,隻是他自己罷了。”


    謝玿問資良瑜:


    “我不打算等太子了,我就是亂臣賊子,無需正名。這可能是死路一條,你害怕和我一起嗎?”


    資良瑜看著謝玿,道:


    “我怕,也不怕。”


    “我不怕前路如何,我隻怕無力護你平安。”


    謝玿麵容嚴肅,道:


    “死生有命,你隻管陪著我便好了。”


    “這三日有些事情要了結,離開京城之前,這朝堂,還需再好好部署一番。一旦離京,我鞭長莫及,隻能托付給左敬、衛邈等人。此後流亡各地,尋求盟友,你我便是草寇。”


    無需什麽華麗的話術,資良瑜點點頭,應到:


    “好。”


    謝玿剛準備收拾一番進宮麵聖,門房便來報:


    玉衡公主到。


    謝玿難得露出一絲喜色,整理了自己的表情,抬步便往前院走。


    謝玿到時,謝皦正跪坐在靈堂,一身素衣,哭得肝腸寸斷。這一幕,叫謝玿好一陣感傷。


    謝皦聽見身後有動靜,想也不想就撲入謝玿懷中,哭著道:


    “義父……義父……我對不起您……對不起……”


    謝玿天真地以為謝皦是在自責伯遠出事時,她並未陪在二人身旁,連忙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皦皦,不怪你,你無需自責。皦皦是位好姐姐,怎麽能怪你呢?做什麽要道歉?”


    謝皦抓著謝玿的手臂,淚流滿麵,聽著謝玿的安慰連連搖頭,哭著道:


    “不是……不是……義父,我一直騙了您,我一直騙了您……”


    謝玿愣了愣,扶著謝皦,道:


    “皦皦,你在胡說什麽?”


    資良瑜此時聞訊趕來,正見謝皦“撲通”一聲跪倒在謝玿麵前,謝玿要扶她起來,她抓著謝玿的手痛哭,卻怎麽也不願起身,哭著將她的秘密傾吐:


    “義父,我一直騙了您,我其實早已尋到我的親生父親,諸葛筠。而他,正是那位,一心要至您於死地的正道。”


    謝玿頓時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他鬆開謝皦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謝皦,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資良瑜亦是驚愕不已,緩過來他連忙上前,扶住謝玿,給他作支撐。


    “你……你說什麽?”


    謝玿臉上驚愕不休,愣愣地看著謝皦,好一會才如此問道。


    謝皦痛哭,道:


    “正道,是我的親生父親;而我,本名諸葛末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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