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玿安排端明負責照顧資良瑜,端明並無異議,領了這份差事。


    謝玿則與姚全文接洽,整飭防軍。調查之下,發現防軍內混入了細作,調開守兵,大開城門,引賊入城。


    謝玿當即命人拿來正收拾行裝欲潛逃的叛徒,從他那了解到遊蕩在邊城附近的正是讓步孤一族。隨後將其斬首示眾,懸屍城門,連同那三十餘個首級,曝曬十日。


    一方麵謝玿與衛茗商議調將增兵之事,局部微調邊防。另一方麵限製邊貿,對延卜讓步孤施壓,不日讓步孤派來使者,希望與謝玿進行談判。


    談判地點選在城主府,讓步孤部下千萬個不同意,讓步孤倒是無所謂,對部下道:


    “我信那謝公,那是個明事理的,不會做出出爾反爾之事。你若不放心,多叫幾個能幹的,跟我去便好了。”


    談判桌上,謝玿盛氣淩人,態度強硬。


    “爾之族人,自北荒跨過天屏,卻將手伸向邊城。”


    讓步孤聳聳肩,用帶著口音的中原話道:


    “哪裏有水草,哪裏就有牛羊,牛羊在哪,王庭就在哪。不過一座邊城,卻有著我們夢寐以求的物資,你們漢人,真是占盡天時地利。”


    “誠然,這也不是你劫掠旅商、侵犯邊城的理由。”


    讓步孤不服輸地輕聲嘟囔:


    “我們有最精良的騎兵,我們可以拿下邊城。”


    謝玿聞言嗤笑一聲,道:


    “拿下邊城又如何?進大漠,迎風沙,筋疲力盡,與駐北坡大軍一戰,你有多少勝算。”


    讓步孤被謝玿輕蔑的態度刺痛,咬著牙道:


    “我們的騎兵驍勇善戰,你們的先祖是如何開疆拓土的,我族也可以。憑什麽漢人獨占益處,卻將我們拒之關外?”


    謝玿目光冷上幾分,譏諷道:


    “騎兵?不過是馬上耍刀弄槍、散兵之流,帝有王師幾十萬,良侯將相,不勝枚舉。天朝糧草豐裕,兵馬充足,便是真刀真槍地幹起來,何懼?匈奴打哪來,便迴哪去,縱你橫跨東西,我朝疆界,寸土寸兵,一毫不讓。”


    讓步孤將眼一瞪,急吼吼道:


    “你們十個兵,幹不過我們一個騎兵!”


    “那邊百個來擋。”


    “我早聽說了,漢人金玉其外,敗絮其內,貪官汙吏、作奸犯科之人輩出,不過是外強中幹、大廈將傾之勢。有朝一日,我族必能叩開皇宮大門。”


    謝玿目光直逼讓步孤,眼神冷若寒霜,嘴角卻勾起一絲笑:


    “王可真是耳聽八方,什麽話都敢信。就算如王所言,那又如何?到那時,我謝玿第一個提槍上陣,總有萬萬人,赤子丹心,護這河山。”


    讓步孤猛地起身,一拍桌子怒道:


    “謝玿!”


    讓步孤眼睛瞪若銅鈴,一個一個字從牙縫崩出來:


    “百姓可不會管,這天下誰做皇帝。”


    謝玿直視著他,毫不退縮,淡聲道:


    “那也輪不到你們。”


    謝玿目光直擊人心,語氣變得沉重緩慢,道:


    “這真要真刀真槍地打起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你父親,我父親,不都是死在戰場上嗎?戰爭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這種苦,還要叫多少人吃?”


    “百姓又怎會關心,這天下誰當皇帝?可每一次的改朝換代,都伴著血雨腥風。我們這些在上邊的人,總要留一念,顧著蒼生疾苦。”


    兩人相望,無聲對峙著,最終,讓步孤敗下陣來,頹廢地倒迴椅子上,言語裏盡是滄桑:


    “我可以保證我這一族不犯西北,至於單於,我幹涉不了。我部族在這一帶活動,我是他們的王,他們總會聽的。至於其他地方,我無法保證,其他部落的王,他們……總之,我們都聽從於單於。”


    謝玿心裏稍微鬆了口氣,道:


    “已經夠了,隻是你要為先前的行為付出代價。”


    讓步孤驚愕抬頭,遲疑道:


    “你想要什麽?”


    謝玿笑了笑,抬手示意讓步孤別緊張,道:


    “賠償,賠償亡者。”


    讓步孤聞言渾身籠上一層頹廢之氣,語氣低落道:


    “可以。”


    遊牧部落可謂身無長物,要他們賠償確實是為難他們了,可他們造下的孽,必須得償。


    “不過,”讓步孤道,“我有一個請求。”


    謝玿看著他,讓步孤咽了咽唾沫,道:


    “重開邊貿。”


    他的神情有些悲戚,


    “既然搶不了,有些東西,我們隻能和漢人交換。我會嚴加管束,他們也隻是想活下去。”


    謝玿點頭:


    “可以。”


    而後補充道:


    “若你願意,可以來城裏謀生。”


    讓步孤笑了笑,他知道謝玿隻是客氣客氣,也是叫他安心,邊城子民和善,不多為難。


    “多謝,若真能一起生活倒好了,隻是怕單於疑心,叫一眾兄弟部落笑話,徒惹是非。”


    隨後他略有些局促地問道:


    “那些屍身,我能帶走嗎?把他們送迴家人身邊,我定會把賠禮送來,我想叫他們團圓。”


    謝玿點頭表示理解。


    讓步孤一行人離開時,謝玿叫住走在最後的讓步孤:


    “讓步孤。”


    讓步孤迴頭,謝玿走近他,低聲問道:


    “為何帶著部下來西北,你原在北原,水草豐美,而此處遍地黃沙,明明什麽也沒有,你可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讓步孤看著他,愣了會神,內心說不觸動是假的。他剛想開口,又頓住,二十多歲的臉上盡是滄桑疲倦。


    讓步孤朝謝玿笑了笑,含糊地說了句“做錯了事罷了”,便要轉身離去。


    謝玿衝他的背影高聲道:


    “記得你贈的刀嗎?寶刀若閑置久了,便如同廢鐵。可話又說迴來,若借砥磨礪,且試鋒芒,無論多久,亦無法掩其華。”


    讓步孤足下一頓,半晌,他轉過身,低垂著頭,朝謝玿鄭重拱手,道:


    “謝公美意,我記下了,多謝。”


    謝玿還站在原地,姚全文走上前來,看著讓步孤離去的方向,問道:


    “這個王年紀蠻大,怎麽還毛毛躁躁。”


    謝玿目光有些悠遠,歎道:


    “為子民謀福利罷了。”


    姚全文“哼”了一聲,嘟囔道:


    “是他侵犯邊城在先,邊城百姓便不是百姓了嗎?”


    “這話不錯,不過你說他毛毛躁躁,倒也莫要笑話他,說起來,他比我年紀還要小些。小小年紀便接管一個部落,身上的擔子可想而知,他如此虛張聲勢,生怕被你我欺負了去。”


    姚全文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小心地看向謝玿,問道:


    “大人與他是故交吧?方才那是……念舊情?”


    “算是吧,這情,隻希望他永遠不接為好。”


    姚全文複歎一口氣,道:


    “都是命數,大人雖有意幫扶,但卑職還是提醒大人一句,敏感時期,還是莫要沾惹些是非在身上。”


    謝玿聞言莞爾一笑,朝姚全文作揖道:


    “謝某多謝儒書提醒,我會注意的。”


    “哪裏哪裏,玄珒七竅玲瓏,我定是多言多慮了。”


    姚全文辭了謝玿,去安排邊貿一事。


    謝玿獨自在庭中站了一會,一迴頭,便看見了一身白衣資良瑜。


    謝玿心跳漏了一拍,垂下睫毛,沒有開口,也沒有做什麽動作。


    資良瑜走上前來,站在他身邊,道:


    “天寒了,是時候該添衣裳了——我方才,嚇到你了嗎?”


    “嗯,西北的冬天來得早,未到月份便見寒了。”


    謝玿不敢去看資良瑜的臉,目光垂落,道:


    “確實心裏驚了一下,習慣便好。”


    資良瑜笑了笑,安安靜靜地站在謝玿身邊,陪著他。


    謝玿有些不自在,垂著眸朝資良瑜行了一禮道:


    “我有事在身,恕不能相陪,告辭。”


    資良瑜目送謝玿遠去,神情略顯落寞。


    他在等那一天,等謝玿願意接納自己那一天,現在不過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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