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謝玿醒來,大腦過了好一會仍是空白,隻怔怔地望著床帳,昨夜的旖旎浮現上來,猶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一會兒似迴到淨眼寺那夜,一會兒又變成嫄媗的呻吟。


    謝玿頓覺難受,他愧對王玢,也愧對天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昨夜對天璣的情不是假的,可現在麵對她卻不似那般感受。


    可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現在他分得清楚,可昨夜呢?如果不是愛,他對嫄媗都做了什麽?難道是酒後亂性?


    謝玿腦中一片混亂,他既背叛了對王玢的愛,也踐踏了天璣的感情,愧疚與羞恥湧上心頭,謝玿在心中瘋狂唾棄自己。


    天璣悠悠轉醒時,正見謝玿麵色複雜坐在床頭,他不敢去看天璣的眼,隻是低喃道:


    “對不起,我不該這般對你,我……”


    天璣想到昨夜,謝玿最初的溫柔,到後來完全展示他的力量與侵略性的氣息,確實粗魯了些,不禁紅著臉道:


    “無妨,我適應便好了。”


    謝玿目光微垂,神情不明,隻聽他道:


    “熱水已經備好,你先沐浴,這樣身子會好受些。”


    謝玿手中抓著一瓶藥膏,卻怎麽也開不了口,手指微僵。天璣看見了,立馬懂了這是什麽,臉紅了幾分,她隻當謝玿是害羞,便主動道:


    “我自己可以上藥,你先去忙吧。”


    聞言謝玿點點頭,低聲說了一句:


    “上了藥,若仍覺不適,便叫初韻替你揉揉。”


    “好。”


    天璣乖巧應下。


    謝玿這才出了門,可身子還是有些僵硬。


    他並非害羞,他隻是,做不到。


    那人曾溫柔地圈著他,溫暖的手掌覆在他腰上,替他緩解酸痛。他並非害羞,他隻是做不到在清醒的情況下,為天璣上藥。


    謝玿兩日內見到天璣,都略微慌亂,借口有事離開。如今已是糾纏不清,謝玿抬手給了自己幾個耳光。


    謝玿在心裏安慰自己,嫄媗是他的妻,這本無可厚非……可他依然耿耿於懷,好生折磨。


    白麵扇搖了搖,那人將謝玿的反應盡收眼底。


    便是如此也不行嗎?看來是要添一把火了。


    ……


    日子漸迴正軌,兩人相處十分客氣,好似那夜旖旎隻是一場夢。


    不曾想,十餘日後,天璣來了葵水,嚇得她魂飛魄散,梨花帶雨地找到謝玿,撲入他懷中,輕輕顫抖著,哭著道:


    “謝玿,我的孩子,沒有了,不見了……”


    謝玿一頭霧水,有些懵道:


    “什麽孩子?”


    自那件事後,嫄媗便再不能有子嗣。


    天璣哭得斷斷續續:


    “阿娘說,隻要……隻要男女行房,就一定會有孩子,如今我怎麽會來葵水呢?謝玿,我們的孩子,是不是……”


    謝玿柔聲安慰天璣,告訴天璣此事不一定,天璣這才止住哭聲,一雙眼睛紅通通的。


    謝玿心裏有些疑惑,便問端明道:


    “端明,你說,男女合歡,一定會得子嗎?”


    端明臉色有些發白,思緒一下迴到那雪夜,他倉皇地笑了笑,道:


    “不一定,有的一次便中,有的屢戰屢敗。”


    謝玿悟,不免無奈一笑,淑妃教了些什麽歪理。


    端明看著謝玿的笑,鬼使神差道:


    “隻可惜夫人此生再無子。”


    謝玿斂了笑,神情沉重,囑咐端明道:


    “切不可與夫人說。”


    謝玿確定地告訴天璣,好讓她安心。天璣聽了謝玿所言鬆了口氣,捂著肚子一臉憧憬。


    謝玿扭過頭去,麵露不忍,她永遠,也不可能為人母,生養自己的孩子了。帝王心狠,便是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


    尚未出正月,廿九,帝召謝玿,欲讓其離京曆練。


    說是曆練,實則是帝從天璣和線人的來信中得知了隻言片語,對謝玿疑心頓起,換個方式削權,免遭眾臣進諫。


    謝玿自然不願,他在朝中的布局,他盡心推行的改革,他不能走。


    君臣不歡而散,臨別前,帝直言不諱地對謝玿道:


    “謝玿,你是否有不軌之心?朕不希望看到第二個王玢。”


    謝玿轉身,眼神瞬間變了,眼中閃過滔天的怨毒。時間已經久遠到,陛下自己麻痹自己,信了王玢是逆臣反賊,嗬嗬。


    他不會成為王玢,傻傻地飛蛾撲火,為一個薄情寡義之人,斷送了性命。多可恨,多可悲。


    謝玿自上馬車起,便麵色陰鬱。端明看出他現在情緒十分糟糕,定是那九五之尊又作了什麽妖。


    端明不想讓主子難過,便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使出畢生才學講笑話給謝玿聽,可馬車裏愣是沒有一點兒動靜,更別提迴應了。


    端明有些氣餒,卻依舊歡快地詢問謝玿可要去哪遊玩。不待謝玿迴答,他已似竹筒倒豆子般將探聽到的好去處一股腦說與謝玿聽:


    “爺,西池旁梅花開了,遊者絡繹不絕,您去嗎?”


    “爺,雲中樓出了一款新酒梨容露,咱去嗎?您不是最愛梨花嗎?”


    “爺,現已春晴,淨眼寺水清山俊,滿目青綠,正是好去處,您也有一段時間沒去了。”


    “爺……”


    “端明,夠了。”


    端明一下沉寂下來,笑容漸漸消失,眼裏流露出哀傷。


    謝玿坐在車內,神情憂鬱,他一開口便意識到自己語氣差極,端明平時看著笑嘻嘻的,實則心思敏感,定要難受了。


    然而現在謝玿自顧不暇,更別提去哄端明了,他腦海中一團亂麻,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悶悶的。他逃避不了,隻能忍受。


    謝玿一下車,便快步朝府中走去,他想看到王玢,現在立刻看到他,待在他身邊,隻有這樣他才會好受些。


    孫管家恰好從長廊走來,麵色焦急,步履匆匆,一見謝玿,孫考勤猶如見著救星般快步上前,將手中的信呈上,道:


    “爺,老夫人親書。”


    謝玿接過,剛想讓他退下,孫考勤連忙提醒道:


    “爺,信幾日前便到了。門房小廝忘了呈上來,老奴隻怕老夫人有什麽急事,怕是要耽誤。”


    謝玿足下一頓,手中的信變得沉重,心中好生煩躁鬱悶。


    年關時母親便來信問候,嫂嫂謝吳氏產子,兄長喜得麟兒,又說了許多體己話。短時間內再來信,隻怕真有什麽大事,那小廝雖罪不至死,可謝玿斷不想再留他。


    謝玿冷著臉,對孫管家道:


    “工錢結了,發賣出府,莫再用了。”


    便快步朝前走。


    孫考勤心中一驚,掃地出門?爺這處罰,未免太狠了些。何況,那小廝是家生奴,如此絕情,怕是叫老奴不滿。


    於是孫考勤快步跟上謝玿,善意提醒道:


    “爺,隨意發賣奴仆,甚是不妥,況且是家生奴,其父母雙親對太爺亦是忠心耿耿……”


    謝玿瞥了孫考勤一眼,冷聲道:


    “叫他管好自己的嘴,你知道該怎麽做。”


    家生奴不可輕易發賣,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們知曉府院辛秘,若發賣出去後恐其心有怨恨,出賣原主。


    孫考勤沉默了一息,才停步躬身,朝著謝玿遠去的背影高聲道:


    “老奴定不負爺所望。”


    孫考勤秘密安排下去,將那人割舌發賣,告知其父母那小廝犯下重罪被爺驅離,給了一筆撫慰金。


    那小廝的父母雖以頭搶地痛哭流涕,更愧疚自己的兒子犯下罪行給爺添了麻煩,此事便也揭過。


    謝玿來到書房,展信細讀,眉頭越擰越緊,最後擰成一個結。


    信上說,謝嬛說親,這本是件好事,可壞就壞在說親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於利。


    謝玿是萬般不讚同的,然而林妤在信中說親事已定下,且於利正赴京城,欲來拜訪謝玿,順便看顧於家產業。末了林妤委婉地問起謝玿與天璣子嗣一事,謝玿是嫡子,他合該要早早打算繼承人一事。


    信上日期顯示是年初,路上耗時,加之滯留不知幾天,算下時間,於利不日將到京城來。


    謝玿正愁帝要將他下放地方,現下又是一件煩心事。


    恰好此時端明來向謝玿匯報天璣動向,知天璣信中提到不軌有關言論,多疑如帝,自然給謝玿扣上這頂帽子。


    謝玿聽著,按揉太陽穴的手指一頓,鼻腔中逸出一聲冷哼,似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如此,夫人真是……功不可沒。”


    端明斟酌一二,道:


    “爺近來未曾過問夫人,想來是與諸位大人來往時叫夫人撞見了,夫人向來冰雪聰明。”


    謝玿忽而低笑一聲,沉吟道:


    “是我大意了,我並未想著太避著她。”


    頓了頓,謝玿垂眸,低聲笑了笑,唱了一句:


    “不舍私自情怎能高高坐龍廷?”


    帝既然一改往常的斡旋,直言謝玿有不軌之心,想來天璣也是這般認為的,謝玿苦笑著,這種滋味,著實不好受。那麽當初王玢呢?麵對天下的背叛,他是怎麽堅持走下去的?


    天璣確實告訴了帝,她猶豫再三,在廿十將信遞出去,告訴帝王謝玿有異動,叫帝留心。


    帝立刻警覺,點了幾個線人盯梢,疑心遂起。


    謝玿此番長了個教訓,可不敢再放任天璣自流,便叫端明插手其中。


    天璣心裏雪亮,自然察覺出謝玿今日的反常,心裏隱隱有了猜想,當即慌了神,連忙修書,含蓄地替謝玿辯解。


    可惜信在中途輾轉兩番,便被截下,端明展信一觀,怒火中燒,又是不軌!


    端明一把火將信件燒成灰,夫人可真是將爺給害慘了。這種信,斷不可入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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